電影《只手探險》影評：我在這裡

2020的春節，注定要成為一個特殊的回憶。冠狀病毒蔓延，街道空無一人，窗外死寂一片，多年以後想起，不知道會是什麼感受？大年初一的晚上，一個人在家的我，看了一部2019年的動畫片《隻手探險》，沒想到竟然被治癒了。

故事講述了一隻手尋找主人的歷程。聽上去是不是很詭異？確實是很魔幻的視角，但畫風卻意外寫實，全片冷色調，幽幽藍藍，故事背景還是設在上世紀90年代的巴黎，年代感更拉開了距離，但看完會覺得一絲絲溫暖湧上心頭。

這是一部法國動畫，但主人公卻是一民亞裔，沒有具體交代國家，只是從膚色和髮色上判斷，應該是東南亞或者印度的一個男生。他的名字叫Naoufel——我說得不準確，主人公是Naoufel的右手。片名中的「我」，是那隻手。多麼奇怪的視角！沒錯，以一隻脫離了身體的手的視角來講故事，便注定了它的不平凡。這隻手出現在巴黎的某個實驗室中，它試圖逃脫實驗室，去尋找自己的主人。手像是一隻擁有獨立人格和肢體的小動物，它用手指充當腿腳，躲避了工作人員，逃開行人的視線，逃到大街上，又在天台、垃圾車、番茄罐頭、地鐵軌道中顛沛流離，摸爬滾打，動畫片的想象力在這裡發揮到了極致。

你會怎麼去想象一隻手的流浪？沒有人會知道，但動畫卻「忠實」地表現出了一個低微的視角，它毫不起眼，卻又足夠詭異，人類社會對它來說危機四伏，動物也對它並不友好。它跌跌撞撞，身不由己。它會在地鐵軌道下遭到老鼠們的攻擊，它會在天台上與鴿子搏鬥，它會不堪螞蟻的騷擾，它更怕被人發現，它不得不東躲西藏，但仍試圖回到主人的身邊……

在手的記憶閃回中，我們了解了手的主人——那個叫Naoufel的男生。童年的Naoufel熱愛音樂，成天戴著耳機，他曾經渴望成為鋼琴家，成為宇航員，童年的手曾經試圖去抓住蒼蠅，試圖去彈出一首歌，然而奇蹟並沒有出現，生命更多是無奈——命運就像那隻Naoufel從小就無法抓住的蒼蠅，一次次的挫折是男孩，也是手的深刻記憶。

年幼的Naoufel和父母出門時經歷了一場車禍，失去了雙親，成為了孤兒。唯一留下的，是他用磁帶錄下的家庭錄音。他沒能成為鋼琴家，也沒能成為宇航員，長大後的Naoufel，成為了一名披薩外賣員，可他總是耽誤送貨時間，老被老闆罵。一次偶然，他又送遲了外賣，在大樓底下的對講機中，和點單的女孩有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對話。外面下起了雨，最後他發現披薩早已撞爛，就乾脆請她退單，自己坐在樓下啃著那份披薩。女孩似乎發現了他的處境，便不再責怪，反而陪他聊起了天。他得知女孩叫Gabrielle，她在圖書館工作。為了能接近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孩，Naoufel去圖書館借書，好不容易見到了這個姑娘，她並非多麼美麗，但卻很善良，她照顧著她的叔叔，他是一名木匠。Naoufel偷偷撕下木匠招徒告示，懇求他的叔叔收他為徒——反正他早已不想當外賣小哥了。

用這麼曲折的方式去追一個女孩，只因Naoufel是自卑的，他只想用自己的行動去打動這個女孩，這是他為自己平凡的愛情能做的。學會木工之後，他在屋頂做了一間「冰屋」——那是Gabrielle曾經提起過的。他邀請Gabrielle去冰屋喝酒，Gabrielle欣然允諾。

可是溫馨的愛情並沒有發生，Naoufel點了一份披薩，他記住了Gabrielle喜歡的口味，本以為這份用心會打動她。可是Gabrielle在發現他就是那個外賣小哥的時候，一下子不再信任他——並不是她不感動，而是她害怕這種刻意營造浪漫的情節，是對愛情的褻瀆。被Gabrielle拒絕了之後，Naoufel六神無主，他喝得醉醺醺的，和挑釁他的人打了一架，然後回到了木工車床上工作。

這段情節渲染得太好，讓我簡直不敢看屏幕——你已經猜到了Naoufel是如何弄傷了自己，割斷了右手，你知道了手是怎樣失去了主人，然而鏡頭只在車床和Naoufel無神的雙眼之間交替，你同時體會著Naoufel失戀的悲傷，又擔心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這一幕太令人揪心，哪怕你知道這只是動畫——不，這並不能安慰人，因為你已經接受了設定，進入了「手」的內心，你學會了用一隻手的視角去看世界，你突然懂得了一些之前不會懂的事情：要愛自己，愛每一個細胞，每一根血管，因為它們都是你的一部分！當Naoufel失去了他的右手，Gabrielle也失去了Naoufel，這個她所喜愛和親近的朋友。得知Naoufel的事故，她的心情可想而知，她來到叔叔給Naoufel寄宿的閣樓，Naoufel不在，她看到了櫃子裡的冰屋模型——當然這一切，都是從手的視角「看見」的。

Gabrielle來到了天台，此時已是大雪過後，冰屋還在，卻仍然找不到Naoufel的身影。地上有一套錄音設備，戴上耳機，倒帶-暫停-播放……Gabrielle似乎若有所知，在錄音的最後，記錄的是一連串清晰的呼吸聲和腳步聲，由聲音還原出了Naoufel最後的冒險——他試圖從天台上，跳到對面施工起重機的平台上。有一次，一個做音響效果的朋友告訴我：聽覺是比視覺更重要的信息接收感官，因為視覺只有180°，是有限的，而聽覺是360°的，它所能承載的信息更全面，更大，它所能還原的情境也更真實。確實如此，在這部電影中，音樂和音響效果做得如此之好，以至於閉上眼睛，你也彷彿能「看到」情節的推進，就像Naoufel在空中的一躍。在此之前，Naoufel曾經問Gabrielle：你相信命運嗎？他給出的答案是：我們錯誤地以為可以改變命運，這是個錯覺，除非我們做出完全不可預測和不可理喻的事情，這是唯一能永久解開魔咒的方法。

於是我們和Gabrielle一同，理解了Naoufel那一躍的意圖：逃離自己不幸的，滿是挫折的命運，這冒險的一躍不只是一個失去右臂的男孩想要證明自己，更是Naoufel發誓要做自己命運的主人，不畏懼甚至要失去生命的可能。幸運的是，他成功了。Gabrielle聽見了錄音機裡傳來他釋然的喘息，充滿成功的喜悅，卻又非常平靜。她心中的愧疚和難過也隨著這段錄音而釋懷了吧。

手的冒險到此也即將結束了，也許Naoufel永遠不會知道他的手經歷了什麼，但我們卻可以通過手的行為感受到它的主人那份執著和勇氣，影片中有一個鏡頭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那是在某座高樓的樓頂，手追隨著一個神出鬼沒的塗鴉者，看到他在樓的外立面刷上了「我在這裡」這幾個大字。他走後，手走了過去，它站在那裡，就在那一行字之上——我在這裡。這正是我們需要時時提醒自己的，作為主體性的這個「我」，才是生命的見證者和生命的主人。

在這個不平凡的年假裡，我們也許失去了一些樂趣，失去了一些自由，甚至失去健康，但我們無論如何不應該失去的，是信心和希望。如果你感到沮喪，不妨看看這部動畫，你會發現，任何經歷都是可貴的，哪怕是失去。並非Naoufel的一躍之後，他的命運就真的會發生奇蹟般的轉折，也許他這輩子註定無法成為鋼琴家和宇航員，但是他不再困於自己失去了右手，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夢想，失去可能的愛情，而是站起來面對困厄，重拾信心，這才是真正的成長，這才是真正的治癒。希望我們都能不斷成長，經歷蛻變，確立自我，因為「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