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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抱歉我們錯過你了》影評:英國佛系抗疫?8.7分的窮人電影道出玄機

抱歉我們錯過你了影評

對於生活在英國的普通民眾,也就是那些工薪家庭,他們和我們熟悉的「英倫風」完全沾不上邊,婦女每日在廚房洗碗槽間忙活,男人得連軸上班,一家人在溫飽線上苦苦掙扎,這些才是英國底層民眾最真實的寫照。

曾憑藉《我是布萊克》拿到戛納金棕櫚獎的肯·洛奇,在去年年底為我們帶來了又一部現實主義佳作《抱歉我們錯過你了》。

無力反抗的現實困境

影片一開始,男主角瑞奇到快遞公司求職。他之前換過很多工作,各種雜活都做過,可由於條件艱苦,加上收入微薄,他希望能找到一份穩定且收入豐厚的工作。

這份快遞工作雖然能滿足他的要求,但前提是,他要不得在公司租一輛車用作運輸,要不自帶車輛。瑞奇算了筆賬,還是打算賣掉妻子用來通勤的小轎車,買一輛全新的貨車,這樣更加划算。

這是影片的開始,也是瑞奇一家命運的轉折點。在此之前,這家人只能靠丈夫瑞奇的微薄收入,加上妻子艾比做護工的工資來艱難度日。當然,他們還得為兩個孩子——大兒子塞巴和小女兒麗莎支付學費。而作為一家之主的瑞奇,不願再過著溫飽線上的生活,要知道,當兒子失去一件戈爾特斯外套後,他們就已經無力再買上另一件了。

所以,這份快遞工作,對於瑞奇來說,一方面意味著改變整個家庭的命運,另一方面也暗示著,如果他中途失敗或者打起退堂鼓,他將要付出沉重的代價。這破釜沉舟的決定,本意是在改變家庭的糟糕處境,卻隨著影片故事的推進,一步步走向相反的泥淖。

大兒子塞巴便是這顆定時炸彈。

他先是賣掉僅有的冬裝夾克,買了大量的丙烯顏料。

之後,塞巴又因為在校內打架,學校讓家長到校協商,這讓瑞奇在工作時情緒波動。

接著,塞巴被學校下達了停學十四天,在家自習的處分。這直接導致瑞奇和艾比自相識以來的第一次爭吵。

然後,塞巴又在超市偷了三罐丙烯顏料,被警察逮捕。這不禁讓瑞奇心寒,而且他還因為到警局陪伴兒子,被公司處罰了幾百英鎊。

最後,由於誤會,瑞奇以為塞巴偷走了運輸車的鑰匙,這讓父子關係達到冰點。而且因為瑞奇開不了車,他再次被公司處罰。

當然,最致命的打擊,是瑞奇在街頭遭到三個混混的搶劫,而且手持掃描槍也因此被毀,這讓他得賠上一千英鎊。

或許有人會將所有的過錯歸於瑞奇那不懂事的兒子,以及倒霉的被劫。畢竟,不是每個快遞員都有這般糟心的子女,或者在大街上隨時被劫,這只是個別案例。然而真相卻是,即使塞巴是個三好學生,從不添亂,瑞奇福將護體,運氣極佳,他依然逃不了「命運」的詛咒。

片中有兩處情節可以佐證這一點。在瑞奇的運輸團隊中,就有一名工友的運輸車被撞,使他不能繼續派送快遞。但是對於主管馬洛尼來說,這個責任和公司無關,得由他自己負責。

另一處橋段是瑞奇請假時,馬洛尼用之前四個司機請假被拒的例子,表示完全不care他們這些司機的家事,即使被老婆趕、姐姐中風、生病得動手術,或是女兒想要自殺,都和他無關。作為加盟的司機,要不選擇乖乖地上班,要不選擇上交沉重的罰款。此外,別無他法。

所以,瑞奇連同妻子艾比一起,已經陷入了無法掙脫的怪圈,他們賭上一切,憑著誠實勤勞的態度努力掙錢,可越是如此,他們的財富越被剝削。關鍵是,他們原本的目的是讓家庭越來越好,可卻在忙不可疊的工作中與此漸行漸遠。最終演變成,家庭成員反倒成為瑞奇和艾比工作上的絆腳石,很顯然,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本末倒置了。工作原本只是手段,家庭才是目的,可如今這對老實巴交的夫妻,已經無法理清頭緒。

零工經濟下的人性異化

十九世紀,隨著歐洲工業社會的成熟,工廠僱傭制下的英國社會,在漫天蒸氣和無休止的勞累中,誕生了第一代「異化」的工人階層,他們從原來的田園牧歌,進入到無休無止的車間裡。男人不再是父子兄弟,女人不再是母女姐妹,他們成為卓別林創作《摩登時代》的靈感來源,是一個個丟失喜怒哀樂的工業螺絲釘。

這份壓抑,穿越百餘年後,在英國並沒有消失,儘管期間「八小時工作制」逐步落實,工會運動波瀾迭起,福利制度逐步完善,但人的異化,或者赤貧現象,猶如傳染病,永遠不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消亡。

《抱歉我們錯過你了》最讓人心痛和震驚的一幕,是瑞奇喝著酒狠狠地扇了塞巴一巴掌,這是一個很明顯的家暴信號。要知道,從影片前面大量的細節,我們不難看出瑞奇是個老實肯幹、居家和睦的男人,尤其當艾比提到他越來越像自己那家暴父親時,瑞奇直罵起了混蛋。

但這樣一個人終究還是變了,然而這是瑞奇自身的問題嗎?我們或許應該從艾比的那段夢境描述中一窺真相。

「我有時候會做噩夢,陷入流沙裡,孩子們用樹枝把我拉出來,感覺像是我們工作越努力,幹活時間越長,反而越陷進那個沙坑裡。」

這是大多數英國工人家庭心中的困惑。當一群人像西西弗斯那樣,一輩子勤勤勉勉地推著巨石,可就是永遠不能停歇,還被巨石一次次壓下來時,我們不應該責問西西弗斯有沒有拼盡全力,而應該站到遠處,看看石頭下的那塊地面是不是陡坡。

很顯然,導演肯·洛奇雖然在《我是布萊克》、《底層生活》、《卡拉之歌》等一大批現實主義佳作中,展現了一個又一個西西弗斯,但他最終的目的其實是帶著我們去看看石頭下面那陡峭的斜坡。在《抱歉我們錯過你了》中,這個斜坡的象徵物是快遞公司的主管馬洛尼,以及他背後的全新工作制度。

馬洛尼給人的印象,絕不是一個純粹的反面人物。在和瑞奇最開始談工作細節時,他就已經將全部的權責交代清楚,不管是用車問題,還是昂貴的手持掃描槍。甚至在面對瑞奇的請假時,他對於快遞行業一針見血的評價,以及冰冷徹骨的揭示,讓我們這些取慣了快遞的觀眾,看到這一幕甚至有些羞愧。因為大多數人看重的,是快遞的價格、配送速度和快遞的損壞與否。

這在片中也有兩個橋段可以印證,一個是瑞奇在送快遞時,遇到一個紐卡斯爾隊的球迷,而他自己因為穿著曼聯隊的球服,被客戶冷嘲熱諷。

另一個則是在他派送手機這種貴重物品時,客戶死活不拿出有效證件,完全不理會快遞員擔負的風險。

如果說,這種「異化」,尚且屬於第一次工業革命遺留下來的病症,那麼「快遞員」這個行業,則完全由互聯網經濟掀起的「物聯網」時代帶來的全新產物。儘管早在淘寶、亞馬遜誕生之前,也有物流運輸,需要配送人員,但他們的工作狀態和現在的快遞員差距很大。

為此,片中不但通過馬洛尼對瑞奇介紹工作內容來予以說明,更有批判力度的一點是小女兒麗莎和父親一起跑快遞的橋段。在這部電影中,只有兩處溫馨橋段,一個是瑞奇一家四口為了送艾比到客戶家,同乘一輛車,另一個就是麗莎和父親一起送快遞,影片正式海報中的一幕,便發生在父女兩人送完快遞後的小憩。那是家庭溫暖於現代冷漠空間中的茁壯一刻。

然而,即使這樣一種來之不易的父女相處時光,由於快遞公司基於安全,不允許車輛中有第二個人存在,這種人性的動情處被無情絞殺。

而在高潮戲份中,瑞奇由於遭到搶劫,公司不但沒有為其支付醫保,竟然還索要賠償金額,這種怪誕之說,在所謂的「零工經濟」下,將會變得越來越普遍。

所謂「零工經濟」,就是片中快遞公司宣揚的「自我雇傭」,公司提供平台和工作機會,員工自備生產工具或者向公司租賃生產工具,但公司不負責一切權責問題,包括保險和養老金等福利。

說白了,就是打工仔還是打工仔,但是卻失去了必要的保障。對於高學歷、高能力、高背景的就業者來說,這或許不是問題,但對於大多數的底層工人,這種沒有絲毫保障的工作,無疑是在讓他們光著腳摸黑走夜路。而英國政府對此的態度如何呢?《我是布萊克》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

瑞奇的每一次衝動,來自於事態的每一次失控。他渴望兩個子女能夠安分上學,內心毫無波動,以便他完成不能有絲毫錯誤的快遞工作。然而,在現實中這是不可能的,對於塞巴這個處於青春期的男孩來說,他不但目睹了這個家所發生的一切,更目睹著英國底層社會中不公的一切。

因此,瑞奇開始家暴,與其說是內心的壓抑集中爆發的象徵,不如說是新科技、零工經濟和福利制度缺席的共同作惡。

灰色空間與殘缺象徵

看過《抱歉我們錯過你了》的觀眾,應該都會覺得它講述了一個讓人壓抑且無力的故事。但相比而言,它的影像除了壓抑無力外,更有冷漠外的粗糲。

在影片初始,瑞奇和馬洛尼談論工作時,肯·洛奇讓這段談話出現在很長一段黑屏畫面中。這是一個悲哀的信號,預示著這段對話並不是由某個特別的人發出,而是會發生在任何英國底層社會的工人身上。瑞奇屢換工作的折磨,冬天工地上的寒冷,在這段黑屏畫面中輻射到所有不幸之人身上。

悲劇的調子彈出之後,便是蒼白。影片時刻保持低對比度和低飽和度的濾鏡,用來捕捉英國社會中的常態。

這其實是一種復古的用法,既有著紀實影片的質感,這一點和洛奇早年間的電視劇拍攝經歷有關,當然也和他一貫追求「模糊色彩」的秉性有關。即使在《風吹麥浪》這部歷史戰爭片中,他依然沒有放棄。這與如今大多數電影追求高對比度、高飽和度的畫面風格涇渭分明。

洛奇的這種樸素影調和他左派的政治傾向一直頗有聯繫,他不願意讓繽紛的色彩攪亂真實的苦痛,彷彿那是一種色彩上的侮辱和背叛。所以,片中出現了大量寫實的場景。

比如瑞奇在快遞公司掃描快件。

馬路上奔流不息但死氣沉沉的道路。

空蕩但又毫無「英倫風」吸引力的街道。

以及腳手架旁突兀的廣告牌。

這些畫面將瑞奇一家拉平,讓他們成為毫無特點的普通人。這一點,同樣體現在選角上的考慮,不管是飾演瑞奇的克里斯·希欽,還是扮演艾比的黛比·哈尼伍德,兩人的面孔都沒有任何明星特徵。尤其是黛比·哈尼伍德,將她放到人群中,你不會認為她是個電影演員,這種嚴謹的寫實能力,讓肯·洛奇置於意大利新現實主義的創作者裡,也可堪其重。

而一旦空間轉為室內,洛奇又具備賴納·法斯賓德的調度風格。不管是在瑞奇自己的家中,還是艾比上班做護工的不同家庭中,在狹小的空間內,影片常常保持近景甚至特寫鏡頭,以此營造逼仄的氣氛,將這對夫妻的希望一點點擊碎,只剩下卑躬屈膝的順從。

雖然洛奇一直保持樸素的紀實風格,但他的影片時常帶來出其不意的爆發力,而這種能力無疑存在於各種象徵物,以及突如其來的場景裡。

塞巴在街頭塗鴉的目的——抵抗象徵消費主義的廣告。

老人牽著三條腿的狗,從麗莎身邊經過。

艾比一邊說著曾經的傷心事,一邊左手不安地搓著照片一角。

亦或者是那些情節:塞巴的女同學由於校園內的欺凌事件,不得不輟學遠走他方。

艾比陪著瑞奇在醫院檢查,和馬洛尼爭吵時爆出粗口,情緒崩潰。

這些本可以全部深挖的橋段,在洛奇的鏡頭下,成為一根根棉麻線,盤織在整部電影中,構成了一種殘缺的象徵,讓瑞奇一家變得越加畸形,走向了失控。但洛奇又時常讓一家四口的面孔被大街上的人潮湧動所淹沒。或者如醫院看病那段,鏡頭移焦到那些面容呆滯苦澀的人身上,讓我不禁想起來梵高早期的素描畫作中,那些被歲月蹉跎的荷蘭農民。

影片最後,瑞奇帶著重傷打算開車繼續工作,但艾比和塞巴拉住他,不願這位肩擔重負的男人繼續摧殘身體。這一人間至情在貨車引擎的轟鳴中被撕裂扭曲,我們無法判斷瑞奇的行為是對還是錯,因為這就是現實,現實的底色常常是無奈,而面對無奈,我們只有無力。

片名「抱歉我們錯過你了」在影片最後一刻揭曉,這是瑞奇在送快遞時,如果客戶不在家,他就會將這一寫有「抱歉我們錯過你了」的溫情小貼士塞進門內。但我們深知,洛奇用這樣一句話,既是指涉瑞奇和艾比,因為工作錯過了塞巴和麗莎的成長,也在諷刺英國社會在前進的同時,「禮貌」地錯過了這些下層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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