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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置信》:摧毀性侵受害者的,不一定是性侵本身

影評

2008年,居住在華盛頓州林霧市的少女瑪麗報警說自己昨晚半夜被歹徒入室強姦了。警察趕到時,瑪麗裹著毯子驚魂未定,而一位男性探員為了查案,並沒有顧慮到受害人的感受,已經開始嚴肅詢問起了瑪麗性侵細節,比如歹徒是用生殖器還是用手指進行侵犯……

2011年,居住在科羅拉多州戈爾登市的一名女子前幾天清晨8點在公寓裡遭遇了性侵。犯人持槍,把她綁在床上,威脅她「如果尖叫求救的話就一槍斃了你」,然後在接下來的4個小時裡,對她進行了多次性侵。女警探卡倫趕到現場後,先是安撫受害人的情緒,隨後把她帶到私密的車內,徵求她同意後,開始小心詢問案件細節……

兩起強姦案,相隔三年,受害者面對警察時受到的待遇卻大相逕庭。這些情節,來自網飛的大熱劇集——《難,置信》。該劇根據普利策獲獎文章《一樁難,置信的強姦案》改編,擁有超強的紀實性和話題性,一開播就引起熱議,目前在豆瓣上拿下了9.2分的高分、在外網IMDB獲得了8.7分,國內外都大受好評。

當全世界都不相信你時,你只能選擇說謊

《難,置信》從本文開頭的少女瑪麗報警開始,她蜷縮在沙發上,一名探員進來後,打量了一下案發現場,開始盤問瑪麗,語氣如同審問犯人一樣,面對這個剛剛慘遭強姦的少女,男探員沒有絲毫人情味,提出的問題令人相當不適、尷尬。

就算沒有經歷性侵的女性,面對陌生男性詢問性方面的問題,第一反應也會是尷尬難堪、不知所措,更何況是一個敏感脆弱的性侵受害者。接下來,令瑪麗更難堪的是,在調查過程中,她被要求一遍遍復述性侵過程、一次次回想細節。隨即,她被帶到醫院接受全方位體檢,被要求脫下內褲、裸體拍照,這些都要作為查案的重要證據。

每回憶一遍、復述一次案情,約等於瑪麗又回到了那個絕望的、瀕死的夜晚,她被歹徒綁起雙手、塞住嘴巴、脫下衣服……這些殘酷場景,在她腦海中循環播放。警察們可以說這是公事公辦,因為這樁強姦案很複雜,現場沒有闖入痕跡、沒有留下犯人的指紋、DNA,沒有物證,為求獲得更多線索、盡快結案,只能反復盤問唯一的目擊證人瑪麗。至於照顧受害人的情緒,這不在他們的業務範圍內。

瑪麗是個孤兒,親生父母拋棄了她,從小流連在各個寄養家庭,寄養過程中曾被餵過狗糧、被性虐過,這養成了她敏感、自卑、複雜的性格。好不容易加入了一個孤兒組織,有了免費的輔導員、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公寓,卻遭遇了性侵。

更讓人難過的是,性侵後瑪麗的表現太平常,讓養母懷疑這是一個瑪麗為了獲得關注而編造出來的狼來了事件。而且,瑪麗對不同的人複述的案件細節存在差異,再加上養母的懷疑暗示,警察認為需要重新審視案件,他們再次找到瑪麗反復盤問,盤問的主題變成了——強姦案到底存不存在?

 

看到這裡,觀眾會非常憤怒,案件存在疑點,警察不去追求真相,反而去懷疑受害者是不是撒謊? 警察甚至威脅瑪麗,如果測謊儀測試沒通過,你的免費輔導員、公寓補貼等一切福利都會消失……在恐慌壓力之下,瑪麗不得不假裝「強姦案未曾發生」,市政府控告她「謊報假案」,罰款500美元,強制性定期看心理醫生。

就這樣,瑪麗被歸類為說謊成性的問題少女,失去了超市的工作、獨立公寓、免費輔導員以及一幫朋友……

警察的質疑、身邊人的不信任,使瑪麗陷入崩潰。有時候,對性侵受害者傷害最大的不僅僅是性侵本身,而是社會輿論對他們的二次傷害。這讓人想起同樣是講述性侵的一部1988年的老片《暴劫梨花》,茱蒂·福斯特飾演的莎拉在酒吧被人強暴,酒吧裡那麼多男人,沒有一個人上前去制止,反而一個輪著一個加入其中……事發後,莎拉去報案維權,卻遭受到了社會輿論的指責,說她事發當天穿衣暴露、舉止輕浮,這是社會輿論慣有的「蕩婦羞辱」。

每次發生類似案件,社會的一貫做法先是詢問受害者「是否穿衣舉止有問題、是否晚歸、是否喝了酒、是否在夜店」,這些「受害者有罪論」會讓受害者不敢大膽發聲,覺得被強暴是一件羞恥的事,甚至去反省自己。於是,瑪麗受到質疑後,她覺得屈辱,不敢堅定指證案件。

瑪麗只能對心理醫生說出真相,在面對心理醫生的問題「如果下次再被誤解的話會怎麼辦?」,瑪麗說出了壓抑心底的話,「如果可以,我會一開始就選擇說謊,沒有人值得信任,我只能靠自己。」在一個應該對明天充滿期待的年紀,卻遭遇了難以言說的侵犯、背叛,被摧毀了心中的全部信念。她的人生,從此脫軌。

想象美好的事情正在發生

時隔三年後,科羅拉多州的戈登市發生了一起強姦案,一名大學生在公寓內被綁架,歹徒進行了長達4個小時的性侵,現場沒有留下指紋、DNA等一切作案證據。

女警探卡倫著手調查案件,在調查案件的過程中她從另一名女警探格蕾絲處知道了另一起相似的強姦案,同樣的作案套路、同樣的沒有留下痕跡,手法嫺熟,卡倫和格蕾絲得出了一致的結論:這是連環強姦案。

不同於上文中男警察的冷酷無情辦案手法,兩名女警探面對受害者時更有共情心,卡倫會溫柔地問受害者「Are you OK?」兩人為了查案,24小時待命,費心尋找突破口,翻閱了過去五年的相關案宗,抖露出了體制內的系列黑料,一度把線索找到男警察身上,格蕾絲不惜唆使同是警察的丈夫去違規調取同行檔案。

兩位女警的出現,讓原本壓抑的劇情有了一點起色、恢復了希望。她們能真正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查案,她們明白,在旁觀者看來幾小時的性侵,對受害者來說卻是一生的噩夢。就如同劇集裡的幾位女性,她們從此不再信任他人、不敢養成任何一種習慣、每次睡前都要強迫症地反復檢查門窗開關……性侵記憶就像卡在腦殼中取不出來的彈片,伴隨受害者一生。

幸好,卡倫和格蕾絲最後偵破了案件,罪犯在這幾年間犯下了30起強姦案,拍下了75G的照片、視頻,照片中,有瑪麗。

三年後,瑪麗終於被證清白,她收到了市政府退還的500美元,拿著500美元的支票,她看了又看,做了一個決定——找律師起訴市政府。

她說,「我這輩子一直都這樣,給我什麼就拿著……但這件事讓我覺得,也許這一次,光這樣還不夠。」

律師眼中一亮,「當你決定不再給你什麼就拿著,你知道會怎麼樣嗎?你會得到更多。」

這一段台詞,值得反復咀嚼,瑪麗成長了,不再怯弱,擁有了「我的地盤我做主」的勇氣,她要讓傷害過她的人知道,她不是那麼好打發的。最終,她得到了市政府15萬美金的賠償,這些錢足以讓她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如果沒有兩位女警的努力,瑪麗的人生可能會墜入深淵,就如同兩年前曾經引起軒然大波的「林奕含自殺事件」。作家林奕含中學時期曾被補習班老師誘姦,自此患上了重度抑鬱,這位老師至今逍遙法外。多年後她把這段經歷寫成了自傳體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小說出版後,林奕含接受採訪稱「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大家覺得她小題大做,她這個比喻還被某公知嘲笑了。

我們不是林奕含,無法得知她在少女時期被誘姦之後,這十多年來內心經歷了怎樣的天人交戰。她和性侵回憶對抗、和抑鬱症斡旋,無數次覺得自己身體很髒,無數次在自殺邊緣徘徊……林奕含跨不過去這個坎,還是自殺了。生前時,除了心理醫生,沒有人認真重視過她的創傷,去世後,她才作為一個性侵案例成為大眾的談資。

這世界上沒有一種痛苦可以感同身受,要去明白「難,置信的強姦案」、去體會「房思琪式的強暴」,對大多數人來說太難太高端,而站在道德制高點去指責、幻想受害者不自重則容易得多。社會輿論的偏見,是性侵受害者的枷鎖,也是歹徒們的金鐘罩。只要這社會還存在「受害者有罪論」、「蕩婦羞辱」,歹徒們犯案時就多一層保護套,最終這層套會保護了犯人、勒死了受害者。

《難,置信》裡,其中一位受害者後來去買了一把槍,林宥嘉的《天真有邪》裡有一句歌詞「願意把第一支槍送給未經汙染的靈魂」,如果有來生,如果重來一次,希望把第一支槍送給這些受害者。令人欣慰的是,瑪麗經歷了這些,還是選擇重新相信這世界,她給女警卡倫打電話說,「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少女恢復對明天的期待,仍能想象美好的事情正在發生。

本文首發於公眾號:幕味兒(movie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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