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春光之境》影評：還有一座斷背山

文 | 留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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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之境》未上映前，人們總對這片名抱有著諸多幻想——既然「春光之境」是那些擁有迷人風景的地理區域的別稱，此片必定是場視聽盛宴……種種猜想不絕於耳。「未見畫面，但聞風聲」，電影一開頭，導演率先使用泠冽的寒風。由此，田園牧歌式的甜美被捲走，陰冷潮濕的「約克郡精神」席捲而來，孤獨又失落的男主緊閉著他的心房，逐漸走到了我們眼前。

故事一開始的約翰尼沉默又迷茫

作為導演弗朗西斯·李的處女作，「真實性」一直是圍繞全片的關鍵詞。約克郡是李的家鄉，但在電影中，他沒有拍攝恢弘的全景，也沒有調和明豔的色彩，不管運鏡還是調色都很克制，僅僅用幾幅約克郡靜物小像白描出約克郡的輪廓，向觀眾展示了他從小熟悉親歷的「真正」英格蘭鄉村。低矮老舊的石牆，蜿蜒泥濘的公路，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星星點點的石楠花……那裡也許是遊客們的「春光之境」，但對英格蘭牧民來說，這裡隔絕又沉悶，被脫歐浪潮和現代化牧場徹底打垮了。

電影中蒼茫的景色

導演坦誠而不加修飾地拍攝出了約克郡的景觀，而全片的真實性，還在於電影中真實還原了產羔季時的勞作場景。20歲之前，弗朗西斯·李就一直幫忙父親管理自家的農場，他對於牧場勞作可謂熟稔於心。與此同時，在正式開機之前，兩位主演還連續在農場工作了兩週，由此體驗生活，甚至學習給羊接生。

演員亞克力 塞克勒亞努在指導下體驗農場生活

寫實的景觀和「幀復一幀」的勞作場景構建起了一片孤獨又潮濕的英格蘭土地，這樣低飽和度的自然之美也同樣從側面塑造出了主人公約翰尼的人物性格。因為父親的中風，他成為了家中唯一的勞動力，同許多「小鎮青年」一樣，日復一日的勞作使得他沉默易怒，在乏味的約克郡上，只得以打野炮和宿醉來排解自己。故事的一開始，男主角約翰尼不怎麼討人喜愛，但當影院中的中產階級們從電影中深情回望自己時，他們總能從約翰尼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我們或多或少，都受限於家庭，或說是責任，但其實也是負擔。類型片的賞析是建立在影片文本與觀眾默契互動的基礎上，而約翰尼的形象很容易與銀屏外的大眾們達到一種回響，形成一陣哀鳴。

如果說故事前半段的約翰尼是廣大「小鎮青年」的一個縮影，那在遇到男二格奧爾基之後，約翰尼自身的人物弧光才得以展現。比起約翰尼，格奧爾基可以說是個十足的「暖男」，他外柔內剛，對約翰尼溫柔又包容，就像冬日裡的暖陽，照亮了約翰尼灰暗的生活。由此，全片的第二個關鍵詞「救贖」也慢慢浮出了水面。因為台詞的缺席，兩人互動時的身體語言被放大，就像兩隻互相試探的小動物，小心翼翼的，甜蜜極了。這時，我們才發現，在《春光之境》寫實的外殼之下，包裹了一顆「少女心」。像巴贊所說的，「電影是將現實印製在銀幕的影像上」。全然的真實會生出無聊，千篇一律的愛情故事也讓人提不起興趣，弗朗西斯·李用冷冰冰的語調講述一場「美夢」，實在是聰明又討巧的舉動。

約翰尼與他父親之間，有衝突，但更多的還是日常生活中的沉默和家人之間的和解

陰冷潮濕的自然景觀，溫馨治癒的故事情節，電影格局很小，卻有格調。隨著劇情的深入，看似風格迥異的「寫實」景色和「理想主義」劇情漸漸形成互文，相映成趣。為處理鏡頭過渡，導演總要在兩段劇情見插些自然景觀的小像，而隨著兩位男主情感的日益深厚，原先佔據畫幅的枯草也慢慢轉變為隨風飄逸的石楠花。無獨有偶，從一開始因為約翰尼的過失而夭折的小牛犢，到後來在格奧爾基的照料下回歸羊群的小羊羔，這些看似無意的自然景觀，勞作場景，其實都暗合了情節，生出點寓言的意味。其預示了後續劇情的走向，也彰顯了導演在細微之處的用心。

兩人在敞亮的大棚中擁吻 這對於異性戀來說也許是稀疏平常的小事 可於性少數人群 從被反同打死到光明正大戀愛 中間走了漫長的四十年

看罷《春光之境》，不可避免的，人們總要因為其相似的故事背景和劇情走向而聯想到《斷背山》，雖然有很多「錙銖必糾」的學者堅稱「除了劇情本身，兩部電影在製作模式上是千差萬別」。當最後，格奧爾基因為約翰尼的「酒後出軌」而毅然決然選擇離開，徒留約翰尼一個人在「春光之境」穿著格奧爾基的毛衣睹物思人時，他的身影幾乎與當年那個撫摸著兩人襯衣痛哭的艾尼斯重合了，斷背山上的兩人似乎跨過時間的長河，重新站在了我們面前。只不過這一次，一切還有機會重頭來過，錯過的兩人終於不用「想念彼此到心痛」，他們能有自己的木屋和農場，可以重新擁抱在一起——就像斷背山裡的傑克至死都期待的那樣。而觀眾們看完斷背山後哽在喉頭的苦澀和悲慟，終於也能隨著春光之境溫暖的結局痛快地排解出來了。這不僅僅是一部電影的功勞，更是所有的平權鬥士們幾十年間的成果。經歷了石牆，第一場pride，無數的訴訟和發聲，我們終於迎來了一個相對光明的未來。

春光之境不是一場視聽盛宴，也不是淺薄的「小鎮青年」的無病呻吟。李安說「人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那是一個永遠也無法抵達的夢」。而春光之境用溫吞的柔情，克制的包容與和解，不知不覺讓我們抵達了這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