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夢鹿情謎》影評：性別視角下從慾望到實現的愛情
夢鹿情謎影評2017可以說是藝術電影大獲全勝的一年，年初在一向不待見藝術電影的柏林，《夢鹿情謎》拿下了金熊，隨後到了戛納、威尼斯，偏藝術的《自由廣場》、《水形物語》分別折桂，藝術電影橫掃三大電影節，十分難得。而之前第90屆奧斯卡提名公布，三部影片一同併入奧斯卡系，《水形物語》作為本土影片獲得了最多的13項提名，一舉成為了本屆奧斯卡最大熱門之一；《夢鹿情謎》、《自由廣場》將直接對話參與最佳外語片的角逐。
這兩天看了去年的柏林金熊得主，來自匈牙利女導演伊爾蒂科·茵葉蒂的《夢鹿情謎》，一個在現實主義外衣下的超現實主義愛情故事，講述了一位擁有極強記憶力伴有自閉強迫的怪異少女和屠宰場財務總監大叔從靈魂到肉體慢慢契合的故事，從名字上看，影片的指向很明確，探討肉體與靈魂在愛情故事裡的關係。令人費解的是，主流觀點中強調的靈魂的共鳴在影片中則是兩人慢慢靠近的前提，而肉體的契合才是兩個人完成吸引的最終結局。
夢境裡的「鹿」
鏡頭首先來到了雪中的樹林，出現了兩隻鹿，公鹿在示好母鹿，隨後影片進入現實中的屠宰場，看過片的都知道，樹林與鹿是男女主人公共同的夢境，夢裡出現的為什麼是鹿？
去年戛納頗具爭議的《聖鹿之死》借鑑的就是古希臘關於鹿的典故，今年奧斯卡BP頭號種子《三塊廣告牌》裡面也有女主把鹿想象成年輕女兒的段落。
《詩經?召南?野有死麕》：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大概的意思是那位多情的小夥子，愛上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於是跑到樹林裡打死了一隻鹿，送給這位同樣對他一往情深的姑娘。「麕」據考證是鹿的一種稱呼，雖然《野有死麕》裡出現了「死」，但當時的語境下，實際上歌頌的是年輕人的愛情，而「鹿」的地位就像現在的鑽石、奢飾品一樣是送給心愛女孩的完美禮物。《漢書》卷四五《蒯通傳》：「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註：「張晏曰：「以鹿喻帝位。」在中國古代文化裡，鹿也可以看作是權利的象徵，「逐鹿中原」就是由君王們對權利的渴望演變而來。
而在西方古希臘文化中，月亮女神阿爾忒彌斯最喜歡的動物就是麋鹿，遠征特洛伊的希臘聯軍首領阿伽門農射殺她的聖鹿，並炫耀其射技優於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一氣之下，令海風驟然停息，希臘聯軍的船隻因而無法啟航。她執意要以阿伽門農之女伊菲格涅婭作祭品，抵償聖鹿，神話裡，女兒的獻身精神最終打動了女神，阿爾忒彌斯又在祭壇上以鹿易人，瞞過眾人，將伊菲格涅婭攜至陶里斯，使其成為自己神廟中的女祭，解救了首領之女。
所以鹿不管在古代中國還是古代西方，一直是一種崇高的存在，象徵著純潔、善良、愛情和權力等人們一直在探尋的東西。而本片裡共享夢境裡的鹿至少可以暗示這是一段看上去很美好的姻緣。
活在「藝術」裡的愛情
與美好相反的，影片開頭的一系列場景描繪出了一個冷漠、秩序感強烈的屠宰場，由此帶出了對觸摸極度敏感連陽光都不輕易去碰的女主，後面女主被塑造成一個擁有著過人記憶力但生活上自我封閉，精神麻木，機械一般的少女，在精神上不易溝通也很容易致使物質生活千篇一律，但這種單調的生活也在本質上讓她的世界一片空白，她可以很簡單的根據自己的認知填滿這種片空白。
財務總監大叔左手殘疾，也一直封閉自己，感情世界已經荒蕪了很長時間，因而在這個虛構的故事中，因為需要純粹的、本能的共享夢境、肉體吸引，對於人物的註解其實可以很簡單，女主是一個自閉症少女，而大叔則是多年沒有感情、左手殘疾的中年人。他們或多或少都在經歷精神上的孤獨，而導演的也在用大量的鏡頭語言訴說著這一孤獨，女主家裡的陳設單調，多次運用玻璃反射，在拍攝中經常會出現隔著門楣的窺視視角。
在現實中，這樣的兩個人實際上很難聯繫在一起，在電影中，導演用了動物交配粉這一小插曲引發的夢境測試，將兩個人綁在一起，由此引發了看似靈魂共鳴帶來的愛情。
很多簡介裡都是這麼介紹這個愛情故事：「一對相識相吸引的靈魂，在現實生活中怎樣克服種種障礙，讓肉體接近？這樣一個反向思維的角度非常有趣。它打破荷爾蒙理論和一見鍾情的老梗，演繹出一個怪誕，溫柔又殘酷的愛情故事。」 荷爾蒙就是平常所說的「激素」，是人體內分泌系統分泌的能調節生理平衡的激素的總稱。人體內有上百萬億個細胞是在荷爾蒙的指揮和幫助下統一行動的。荷爾蒙在血液裹不停地流動，一旦到達目的地，就附在目標細胞的表面( 細胞的「受體」 ) ，刺激其特殊的功能，從科學的角度來講，愛情是一種荷爾蒙，當你看到你喜歡的人的時候，這種激素就會分泌，刺激你的大腦產生愉悅的感覺。一見鍾情從科學上來解釋就是這種狀況。當你一旦上了癮之後，見不到他/她就會像癮君子沒了毒品一樣，很難受甚至很痛苦。但這種激素最多只能存活七年，這是所謂的「七年之癢」。
女性視角下的解構
脫離了荷爾蒙吸引的愛情，看似荒誕，但我們可以看到女性導演在情緒拿捏上十分細膩，讓愛情的邏輯變得順其自然。除開那個夢境，兩個人逐漸走到一起的故事在特定條件下還是有說服力的。
懷著同樣的夢境，兩人彷彿靈魂伴侶般的存在，而最終肉體結合，夢境不再，靈魂伴侶止於肉體，這其實與我們的認知有點相悖。但如果把充滿荷爾蒙的一見鍾情換成影片中的共同夢境，故事按照一般思維是可以推進下去的，荷爾蒙的刺激最終會讓大腦處於興奮的狀態，產生愉悅的情緒，這裡的夢境也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兩個人的好感，共享夢境可以看作是另一維度下的一見鍾情，一系列的插曲引出夢境可以看作是某種命中注定。至於為什麼用交配粉去引出這個相同的夢境，這裡應該也是全片充滿對比中的一個，交配粉只能讓肉體尋求一時的快樂，而靈魂引導下的肉體吸引才更加富於魅力。
其實全片並沒有去宣揚單純肉體的歡愉，在財務總監問新人是否為屠宰的牛感到遺憾時，說了這樣一段話：「如果你不為它們感到遺憾，那在這裡是行不通的，你這樣是沒法在這裡工作的。」而人事主管處於嫉妒偷交配粉並且嫁禍於外表英俊的新人，其行為、動機和方式的不妥都是導演在對沒有靈魂的性生活甚至男性對女性肉體的思維方式都有不同程度的諷刺。
因此，匈牙利女導演的視角下，女主瑪利亞的角色可以代表大部分女性對於愛情的認知，就像自閉強迫的少女慢慢開始融入這個社會一樣，女性對於可能會愛的人也是逐步認識，慢慢得才會放棄抵抗。一見鍾情之後不是順從男人的慾望，而是逐漸打開心扉的過程，培養足夠去愛的感情，中途可能會有溝通不暢，也有可能出現困惑，但對於女性，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會努力去克服這種障礙，感情達到高潮時，會獻出自己最神聖的肉體。
而反過來，本片塑造的男性，都是從肉體為著眼點，財務總監一開始就盯著陰影裡瑪利亞的腿，英俊的新人把單位裡的女性睡了遍，人事主管看不慣新人的作風偷交配粉，男性在導演的語境下，成了缺乏情感，把肉慾等同於愛欲的人，愛情裡，男人的第一慾望就是滿足自己肉體上的需求。
之前在豆瓣上看到一段話：「似乎所有的哲學家都在讚美靈魂的高尚與不朽，肉體的骯髒與腐臭。在我看來，靈魂是一個貪婪邪惡的傢伙，就因為它總是要肉體達不到的東西，它要生命的永恆，肉體有生死的限制；靈魂想要與人物溝通暢通無阻，肉體有語言智慧的障礙；靈魂想要控制宇宙萬物，肉體有達不到的也掌控不了的能力。肉體控制住靈魂無休止的慾望，死亡讓肉體消失，讓靈魂無處依附。世界才不會消亡太快。肉體才是崇高的，靈魂是邪惡的。」
不說這句話正確與否，但至少揭示了一點，靈魂有些時候是人慾望的反射，肉體只是負責執行這個慾望。那個共同夢境就是兩個人的慾望，男人只是直接去嘗試把欲望變成現實，而女人則需要小心翼翼地感受一切，從而達到那個慾望。
《夢鹿情謎》看似在用一個超現實的愛情論述靈魂與肉體的優先性，探討靈魂首先在一起，肉體完成最後神聖結尾的可能性，但肉體與靈魂這種在男女間有著不同理解的事物，用同一的視角探視文本裡的意義，顯然很難琢磨清楚裡面想表達的全部東西。
夢境的理解其實可以變得單純，無關靈魂、無關優劣，夢只是人內心慾望的反射。對於不同的人有不同實現夢境的方式，影片裡則體現在了男女愛情觀的差異上。
而最後，夢中的鹿消失不見，也是合乎情理的一種表現，當夢境變成現實的時候，夢還有存在的必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