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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沒有煙硝的愛情》影評::東西對立背景下的愛與人生虛無

沒有煙硝的愛情影評

作為今年戛納影展的最佳導演獎得主,《沒有煙硝的愛情》在歐盟電影展上的受歡迎程度,只有《幸福的拉扎羅》可以相媲美,這從這兩部電影南京站的展映現場均座無虛席,甚至絕大多數觀眾都在無聲中等待字幕完全放完,才行離場中,就可見一斑。儘管時代和場景切換過快,多少有一點PPT電影的嫌疑,但整體而言,《沒有煙硝的愛情》的藝術價值和社會價值都不容低估。這部問世於當下後沒有煙硝的愛情時期的電影,或多或少能代表相當一部分波蘭民眾,在易幟接近三十年後的心態。

影片的一開場,就是歡快、狂放、熱鬧的鄉間民謠演出場景,結合這些民謠裡演唱的歌頌愛情的歌詞,就可以發現這樣的開場,既喻指原生態的音樂藝術,也喻指純潔完美的理想愛情狀態。然而歌詞裡反復出現的「不能在一起」等字樣,為整部影片的悲劇基調,奠定了基礎。

接下來,影片用快速的時空切換,展現了原生態藝術和理想中的愛情,在東方和西方世界裡,所共同遭遇到的規訓與異化。在東方世界的波蘭,這種異化來自於政治的改造。原生態的民謠需要歌唱當下建設成就,歌頌偉大領袖。而到了西方世界的中心城市——巴黎,異化則來自於商業化無處不在的侵蝕。為了適應巴黎觀眾的口味,奔放、自然的原生態斯拉夫民謠,被改造成舒緩、深情的爵士樂形式重新演繹,以至於女主角祖拉在全新演繹時的力不從心,被男主角維克多指責為呆板。無論在東方還是在西方,原生態的民謠藝術,儘管遭遇的困境各異,但都同樣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與民謠藝術相對應的,就是男女主角的愛情所遭遇的雙重困境。在東方世界的波蘭,他們的愛情阻力是以政委這個人物為代表的政治干預。女主角祖拉在權力的強制要求下,不得不成為自己愛人維克多的監控者,定期向政委匯報維克多的動態。更有甚者,政委還借助於自己擁有的政治權力,同樣對祖拉的美貌和身體進行覬覦。而到了西方世界的巴黎,政治干預倒是不復存在,但隨之而來的,則是商業機制的無處不在,以及兩人之間文化資本差異的凸顯。一方面,出身江湖的祖拉聽不懂維克多的前情人撰寫的歌詞裡的隱喻,而她的自然與純真,甚至被維克多當成鄉下姑娘的商業賣點,予以放大和利用。另一方面,政府對於藝術的扶持和包養不復存在,維克多和祖拉也從波蘭國立藝術團的核心人物,轉而成為商業俱樂部裡的賣唱者,依靠賣力演奏和歌唱,而維持生計。除此之外,他們還要依靠給電影配樂和出版流行音樂專輯,以獲得更多的收入。如果說在波蘭,他們需要被以政委為代表的政治權力壓制的話,那麼到了巴黎,他們仍然被權力所壓制,這種權力來自於無孔不入的商業機制,來自於諸如米歇爾這樣的商業資本和文化資本的擁有者。如果說維克多在波蘭,至少還是以著名藝術家的身份,享有尊嚴的話,那麼到了巴黎,他只能在米歇爾等人身後,任由驅使,甚至在祖拉看來,已經活得「不像一個男人」。

一方面是東方祖國裡自由的相對喪失,另一方面是西方花花世界裡看似自由,實則陷入另一種奴役狀態的境地,維克多與祖拉在沒有煙硝的愛情時代對立的兩個世界裡,都既找不到理想的愛情,也找不到其熱愛的藝術的原生狀態。當愛情和人生理想都成為虛無,那麼生命的主題,用加繆的話來說,就只剩下一個,那就是「自殺」。

最終,在祖國波蘭兩人的初識之地——一個廢棄的教堂裡,兩人自行舉辦了婚禮,同時一起服下了安眠藥,共赴天國。教堂的被廢棄,象徵著無論是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所共同追求的現代性的「祛魅」,然而這種祛魅並沒有真正帶來個體的解放,相反仍然讓他們身陷牢籠。導演以教堂裡的婚禮作為結尾,似乎想用宗教,作為上述雙重無解命題的解藥,然而只要看看《幸福的拉扎羅》里,前現代社會中平民個體不覺醒的被奴役狀態,就知道這樣的解藥,多少也是顯得鏡花水月。服下藥後的維克多和祖拉在鄉間靜坐,隨即說:「我們去另一邊吧,那一邊的風景更好。」這裡的另一邊是指西方世界的巴黎嗎?應該不是,巴黎並非一個通向自由和理想的彼岸。是指宗教裡的天國世界吧?或許是,然而他們真的能在這一虛幻的天國裡,獲取真愛和自由嗎?只有天才知道。

從這個角度來說,影片開場的歡快與熱鬧,跟影片終場時長期沒有配樂的靜默狀態本身,就構成了一種對比強烈的互文,來喻指導演對於愛與自由歸宿何處的困惑。這樣的困惑本身,就是重歸資本主義世界近三十年之後,相當一部分波蘭民眾社會心態的如實反映。

在這樣的主題支配下,影片選擇黑白畫面的基調,不只能夠凸顯影像畫面的質感,也能將電影故事主題的歷史性、悲劇性與終極意義,展現得更加到位。與這種悲劇性的主題相對應的是,片中大量出現的歡快歌舞場面,多少能夠與影片的悲愴氣息形成調節,而那種奔放、自然的民謠歌唱場面,本身或許就是導演愛情與人生自由的一種象徵,讓人深為沉浸。

正如前文所言,本片的最大遺憾,主要是時代和場景切換過快,導致每一段場景敘述篇幅不足,多少造成節奏過快和深度欠缺,然而在一些鏡頭的細節處理上,還是能讓人玩味出頗多深意。比如維克多在公用電話亭,給祖拉打電話時,不算長的通話時間裡,維克多一個接一個地向電話裡進行投幣。這持續不斷的投幣本身,跟巴黎發達的商業機制和資本操控下的社會生態本身,就形成直接的對應。再如祖拉在巴黎出版的第一張專輯,被命名為「遙遠的你」,就喻示著來到巴黎這一資本主義中心城市之後,自己跟維克多之間因文化資本產生的距離和隔閡的放大。如是種種,在影片當中,還有很多,各位觀眾也可以自行仔細玩味。

就此擱筆。

2018.12.9晚作於竹林齋

(本文配圖來源於豆瓣網電影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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