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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沒有煙硝的愛情》影評:同框、分割和無處不在的身體 ——沒有煙硝的愛情環境下分而不破的愛情

沒有煙硝的愛情影評

這篇視聽語言的分析來自於我看的直觀感受,一部講愛情的電影男女主同框居然屈指可數?這簡直是令人不可思議,有戲謔評論稱其時沒有煙硝的愛情版的lalaland,我倒想說你去看看lalaland,那裡面絕對有賊多兩人一起漫步或者舞動好萊塢的同框鏡頭(我剪過這片子我敢肯定)。與之相比,沒有煙硝的愛情想要描述的絕不只是所謂愛情這麼簡單,它克制的鏡頭語言和獨選的1.37:1的方形銀幕比例都是為了營造這種陷於困頓的宿命(你想想現在的標準銀幕是多寬,現在的變形寬銀幕又多寬,方形肯定施展不開吶~),這種困頓不僅來自於兩個主人公的彆扭複雜的內心,更來自於隱性瀰漫的政治氛圍之籠罩。

注意攝影機沒有和地面保持平行,影片到結束都在暗示這個世界的傾軋和不平衡


影片的基調:俯拍遠景

影片一開始就有很多如圖所示的遠景鏡頭,一般是空曠的環境內有一個人或者一輛(幾輛)車,人和車在畫面中佔比很小,人力不勝天的意思蘊含在裡面。這也是整部影片悲劇基調的根本原因。

以下多圖都包含了人和環境的大空間,俯拍顯示人在環境中的弱勢,大遠景中的環境更加凸顯人的弱小。

這個在影片結尾處再次出現,是男女主同服自殺小藥丸的地方

男主在車上

男主在車上

身體作為模糊前景的遮擋

大量身體的在場,總是強調著這個愛情故事的時代背景,那是許多人裹挾在沒有煙硝的愛情的政治洪流之中的時代。近正方形的畫面寬度已經形成了不符合現代人觀影習慣的逼仄視野,加入前景的虛幻遮擋更是使畫面令人窒息。尤其是前景遮擋的功能由很多其他的身體來承擔,一定程度上再度指涉個人受環境所限的現實和共產主義的原罪——沒有自我。

下圖為男主角正在尋找民間歌謠,前景是民間歌手。

下圖為男主角在巴黎的酒吧越過眾多狂歡的人去注視女主。

虛焦前景遮擋也伴隨著直接的身體出現。如下圖系列所示,第一個鏡頭歌舞團行政經理站在建築物外面的高台上對底下的農民發表講話,鼓勵他們競爭,拿到進入歌舞團從而改變自己生活命運的機會。前景是底下農民的帽子,採用了仰拍,顯示說話人代表的權威和尊嚴。

按照常理,接下來本來應該是聽眾的反應鏡頭,卻插入男主和歌舞團女負責人站在一旁觀看的鏡頭。中間插入的鏡頭起到了隔斷蒙太奇的作用,也暗示出男主和這個團隊一開始就沒有緊密的聯繫。所以影片後面他離開的毫不猶豫也是有道理的。但前景右方仍舊出現了大量的身體,男主角無法迴避這些身體和身體後代表的共產主義環境。

在這個間離效果達到後,才放進了俯拍的民眾的反應鏡頭。

取景沒有讓所有聆聽講話的人物填充滿畫面,而是給背景留出了土地和牛的空間,一是表示他們的身份是農民,他們的生活空間就是這片泥濘的土地;同時,在講話過程之中發出了哞叫的牛與人被拉到同一空間進行了對比,用來諷刺共產主義所謂集體主義的虛偽。這被宣傳為無情又崇高的競爭,俯視的角度更顯得農民們的無力和虛弱。

類似這樣的身體遮擋在這篇分析中講述第一次同框中也提到了別的例子,它們重複著同樣的母題。


舞台和現實

影片沒有使用獨立於敘事的畫外音樂渲染氣氛,但基於劇情設置的需要,直接在舞台上表演出來的歌聲成為動人的音樂,既增強了電影文本的生動度,又通過這些民謠歌聲傳達出台上的女主角對男主角的真實心聲。

我們注意到,影片大多數時候人物都是處於中性灰的畫面,頂多側面邊緣有夢幻的輪廓光,人物的臉部表情也因此顯得克制。但唯有聚光燈打著的舞台時刻,畫面的明度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女主角整個人都光明異常,因此唱出的諸如「我要和你在一起」才是脫去了掩飾的大膽而開放的心聲。這個顛倒了表演和放開、現實和舞台的性格缺陷造成了兩人的愛情悲劇,導演直接用歌詞和打光表現了出來。


鮮少的同框

這部影片最明顯的視聽風格在於處理男女主關係之上,影片前半段——從開篇到女主角第二次來到巴黎之前為止——這是兩人關係萌芽並確立的階段,在如此重要的情感發展過程中,男女主的同框次數卻屈指可數。僅有的幾次同框,男女主的站位、角度等在畫面中的呈現都暗示了女強男弱的意義內涵。

本片一反當下常用電影屏幕諸如2.35:1變形寬銀幕或1.85:1標準寬銀幕的比例,而是選用了1.37:1的復古方形銀幕,這是老電影的寬高比配置,和影片50年代的背景相契合。為了更加契合這種歷史感和時代感,導演放棄了一開始的彩色想法,決定使用黑白色彩和35mm膠片格式。除了歷史感的塑造,方形銀幕會使得兩人的身體受到畫框左右的限制,更能體現人物的困頓心理;再者,寬度有限的情況下,他們確實很少同框。

第一次同框:女前男後

女主在中景跳舞,前景是左下角一隻虛焦的其他舞者的手,時刻強調這不是只有女主的場景,這個場景裡還有好多別的舞者,但男主從後側方投射的目光卻時刻不離女主,觀眾不用看清男主的面部表情也能感知到男主對女主的心思。這個場景用的是淺焦距攝影,所以男主上半身雖然入鏡但是處於虛焦狀態,從一開始就奠定了這個故事的中心人物是女主角而男主角脈脈無語的基調。

第二次同框:女高男低

這個段落首先使用了正反打對話,男主彈琴讓女主試音,在這個機會中男主仰視她詢問她為何入獄,女主一直神情冷淡地回答問題,並且反問他是喜歡自己的才華還是喜歡自己這個人,這是男女主第一次近距離交流。然後是一個將二人都圈進來的定場鏡頭,女主站著,位於畫面構圖之中心位置,位於畫面右側、女主角身體左側的窗戶自然光讓女主角的身體呈現明亮的色彩,顯得強勢。男主坐著,位置較低,只有背影且位居右下角一隅,處於暗部,只有頭頂有一丁點邊緣測光。男主仰望女主,這種兩性之間的微妙強弱感在這方不大的空間內蔓延。

第三次同框:互相注視

男主和樂團女負責人一起靠在玻璃前面。我們看到玻璃裡虛焦的女人(位於女負責人的上方)左手支著頭,視線對準玻璃牆面,男主的視線也朝向虛焦女人的方向。這裡直接變成男主和女主的虛像同框。 不一會,又來了樂團的經理,他也靠在玻璃牆上。

當其他倆人離去只剩男主與女人面對面時,這才出現了女人的特寫鏡頭。

這個承接到男主慾望的女性反應鏡頭來得如此之晚,以至於這個鏡頭過後立馬接上了兩人親密接觸的做愛場景,可見欲望被壓抑後的爆發來得如疾風迅雨一般。

第三次的鏡中對望發展到下面就是兩人做愛場景的實體同框了。轉化成實體之後,卻依舊是女主的臉部特寫佔據畫面的大部分位置,而男主還是背對鏡頭,觀眾最多只能在兩位演員的身體表演中看見他的正側面而非正面。

第四次同框:合而後分

草地上兩個人做情侶狀躺著休息。在兩人還處於平和狀態時,男主眼睛微閉,女主凝視男主並對男主說話,銀幕面前的觀眾仍舊看不到二人鏡頭中男主的正面形象。

這個平和安詳的相處時光十分短暫,女人開始說話,坦白了自己受行政經理之託,監視他的行蹤、判斷他的思想動態,雖然聲稱自己在掩護對方,男人還是感到生氣,立馬起身,攝影機並沒有追上男人的運動軌跡,而是保持靜止不動,方形的畫框也立即只剩下草地上女人的臉,二者的同框一下子被打破。

女主捅破窗戶紙後,男主自然生氣地離開,這才又將兩人框在同一畫框內。然而背景中男主的較小背影和前景中女主的較大背影相比顯得無力,男主的弱勢地位一直被圖像所強化著。

不甘心的女主對男主的離開感到生氣,便猛地回身跳入水中,男主聽見聲音回頭,原來女人在河裡寧靜地漂浮。下一幕由白天轉到夜色,是篝火旁男主和女主互相深情對視的分割鏡頭,兩人再次各佔一框,框內是二人的上半身近景。畫面下方不斷有火星閃爍,火苗的影子投射在臉部——畫面的上方,造成影影綽綽的感覺,營造二人彼此試探但又互相渴望的曖昧氛圍。

第五次同框:第二次互相注視

導演再次運用了鏡子作為折射女主目光和反映女主表情的介質,畫面裡女主的虛像承接了來自觀眾的想象與推測,於是鏡子成為女主心理的芥蒂和欲望投射的輔助物。

接下來的女主角抑制不了自己對男主的愛意,從狹窄的火車過道尋來,與男主私會,這是男主到目前為止第一次在二人實體接觸的近距離鏡頭中露出正臉。

這大概是因為這裡男主向女主提出了同赴巴黎的出逃請求,因為接下來的分合情節都是由於這一句建議引發的,所以導演在這裡安排男主向觀眾展示自己在情節上的主導地位。

五次和第三次同框的發展很像,由此可知,鏡子的運用無獨有偶。我們知道,鏡子裡的虛像離鏡前人物的距離是人物離鏡子距離的一倍,女主不斷被投射到鏡中觀察世界,可以想象,女主角的內心是疏離的。

第六次同框:一正一背

這個同框是第二分階段的第一個同框。男主在酒吧等待女主,一旦女主出現,男主就沒有了正面的近景鏡頭,變成背對觀眾。

第七次同框:正常情侶

這次是兩個人第一次同時正面出現在畫框之中。狹促方形營造的曖昧效果比標準寬銀幕來得明顯。 這才是情侶一般的打開方式。

其實說到這,對同框的贅述就暫時告一段落,因為後面兩個人就開始趨於正常了。但是!哪怕下一階段是同居階段,兩人經常共同出現在畫面裡,但那種強弱關係和不穩定的趨勢仍然有輕微的跡象。接下來的貌合神離部分將描述兩人產生罅隙的畫面語言。


貌合神離

1.各居一端

影片在巴黎同居時期的幾處表現男女主人公關係疏遠的畫面值得分析。這裡的重點是貌合神離如何被畫面表現出來直到最終又分道揚鑣的。

方形銀幕很少出現這樣的構圖,與之前關係不穩定時不出現則已、一出現定是親密接觸的同框鏡頭不同,左右兩圖一先一後:兩人居然在不夠寬的畫面內能做到各居一端秋毫不犯,預示著兩人關係又將迎來「分」之轉折點。

2.鏡子裡的虛像

在同框的部分已有了兩個相似的用鏡子折射的女主角虛像代替女主角實體的例子。巴黎同居生活中導致上述扇巴掌事件的導火索在於男主角和女主角共同參加的一個晚宴,女主角的內心在那時候就受到了動搖,對男主角的愛產生了懷疑。導演用鏡子中的互動告訴我們這中間早已經產生了隔閡和裂痕,但男主角不知道,只有一人飲酒醉的女主角深諳此理。

這段鏡頭要細心的觀眾才能發現一開始就是對鏡子中的女主角進行的攝影,而非直接對著女主角本人。注意女主角劉海的分邊,和離家打扮時候站在鏡子前面的分邊一致。這就是女主角自己在鏡子前面喝酒時候說的「隱喻」。

下圖是出門前的鏡前鏡頭,男主角在鏡子前詢問自己是不是要戴領帶,女人說要,可是後來的晚宴他卻沒有戴。我們再次感受到衝突是積累的結果。

3.扇出鏡

於是真正的分產生了。影片在女主結婚後第二次來到巴黎並主動找上男主與男主同居後,兩人的起居生活一致,因此一直同框。直到這段快結束時,女人和男人在巴黎的街道上散步,男人給女人看他們的作品,女人一把扔掉,男人問女人為什麼不開心,女人說到米歇爾一晚上乾她六次,男人拉住她的手肘,直接一巴掌扇過去,女人往後踉蹌退了幾步,再次跌出畫框之外,畫框內只剩男人。


導演為了表現兩人關係以及影響兩人關係的政治大環境,是在視聽語言上下了一番功夫的,當然這更多表現在畫面上,聲音的部分較少(當然因為我不太懂音樂,只知道裡面的歌聲都超好聽~),沒有來自畫外的背景音樂使得影片的感情顯得比較克制,同時我們也無法否認,美妙的波蘭民間歌曲為這份愛情的真誠(雖然歷經了懷疑與不信任,但兩人是真心相愛的是真誠的)增添了動人的色彩。

導演對於沒有煙硝的愛情環境的影射是細微的不是直接而熱烈的,比如說巴黎同居時期那場晚宴中女主質問男主為什麼要把自己進過牢獄來自鄉下這種事情都往外說,男主直言這是為了凸顯你個性,在這很受歡迎,女主不能理解。這種觀念的差異其實就是意識形態的對立了。不是說非得要政治迫害才能表現沒有煙硝的愛情環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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