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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邊境奇譚》影評:Tina-In-Wonderland

邊境奇譚影評

從《邊境》(我們暫且先使用這個通行的譯名)開場到前半部分時間,就像一部典型的情節劇,我們自然而然不斷跟進影片的進程,等待著它按照劇作原理不斷展開,從事件的發送—接收再到圍繞著動機(也就是對地下兒童色情業的調查)之行動,甚至是通常在一部情節劇中作為暗線的感情線或三角戀情關係都具體而微時,突然間,它解體了,伴隨著Roland的離開以及Tina對父親的清算,暗線戰勝了明線,作為衝突之一的三角關係消失了,不斷地反轉意味著自我破壞。

(一)裸體與破壞——作為生成者的少數敘事

但是,這裡,我們必須將「破壞」改換為另外一個名詞:生成,一方面,這個詞語屬於一種組合關係,但是另一方面,它則是一個聚類:「生成」是對待可能的生成,它將事物從我們所處的狀態之中解脫出來,就像穿透白色牆壁的逃逸線,生命也將從線性,宏大的編碼之流中解放出來,作為個體的人與群體,歷史等概念不再連接,不再屬於沉重的家庭,土地,或是文化,前者不依靠後者,後者也不再決定前者,此時,他是自由的,不再問及從哪裡而來,將要前往哪裡,而是一個原子,一個單體,他所行走的曲折路線,無一不是地形圖,歷史在他的身後。

出現在邊境的Tina,屬於安檢機器甚至是權力機器的一部分

Tina的第一次逃逸是對於體制機械重複之背叛,正如我們第一次在邊境的安檢口看到她,這是一個逼仄的人造空間,如同機械程序的開關,空間之複雜性被簡化為On/Off的二元機器,作為紅色的警示燈光映射在Tina的半邊臉孔上,她同樣是一台發送/接收的安檢機器,應對著入境顧客之流的發送,或者說是其直覺上的發送,選擇著做出還是不作出回應。

此外,她身著歐盟與瑞典國旗的制服,這一點相當重要,也就是這種統一,無差別化的衣服存在的語言學含義,如同一條能指鏈,將所指由Tina本身引向權力機構之秩序,她不再是她自己,而是通靈術的寄生體,權力機構通過寄生在她的身體中進行真正實在的「審查」之行動,這就是為什麼人類學家認為,在世界各地的風俗中近似的通靈儀式為什麼需要死者的真名以及死者的物品,並非空穴來風的巧合性創造。

她的「逃逸」並非通過Vore,否則這將會是愛情片中的」Man mewets woman」模式,」Man Meets Woman」並不涉及本質性的變化或者任何可能性之擴展,並不向某個區域畫出逃逸線並產生新的複合詞(例如Tina的生成—動物),生成—動物並不是「成為」動物,或者拋棄人類之身份,這裡我們使用一個形如東方神秘主義者的說法:將內在的動物從你的身體中解放出來。

沙發正上方鹿群圖案的裝飾畫:擬像的動物

而在他們裸體進入森林之前,「動物」經常以兩種方式存在,其一則是擬像,例如Tina與Roland的公寓中,沙發正上方「鹿群」圖案裝飾畫(而「鹿」在影片中則是一個很重要的隱喻),以及被馴養的狗,而另一方面,則是闖入的,作為間斷點的的動物,沒錯,是狼,同樣也是鹿,是深夜中穿行的鹿群,由於鹿群的出現,她不得不停下車,事件中斷,這些暗示著一種潛在的闖入,這裡,表象的繼續就變成了一種潛在的反諷,也許觀眾會困惑,但是他們可以感受到這種強度。

「裸體」是一種儀式,作為對於「不完美的」人類狀態的逃逸

Tina與Vore在森林中赤身裸體地追逐著,她意識到自己是完美的,「裸體」是一種儀式,作為對於「不完美的」人類狀態的逃逸,我們將它稱之為「逃逸」,而不是「返祖行為」意味著我們對該行為的理解將背對線性的,進化歷史,與森林這一特定空間建立聯繫,而Vole則是一個中介。

當動物從擬像中解放而出,Tina與特定的空間連接,她進入了她的Wonderland,《邊境》以及這篇文章,也進入了它的第二部分。

中斷:邊境還是邊界?

《邊境》的中文譯名很容易令人想起另外一部關於難民的影片:《過境》

直到這裡,我們發現,將這部影片譯作《邊境》(連同港台地區的「邊境奇聞」,「邊境奇譚」等譯名)實際上並不準確,因為在中文的語言系統之中,「邊境」實際上是一個確定的詞語,等同於政治上的國界限制,通常,在藝術作品中,我們通常會將它與「逃亡」,「偷渡」,「難民」等符號(或者說情節模式)相連接,這些聯想更加確定了「邊境」的藝術含義,我們會產生一種先入為主的定見,來源於對相似影片的經驗(尤其是2018年另外一部關於難民等題材的影片Transit,中文翻譯為《過境》,而在國內,《過境》與《邊境》的受眾群體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那麼這兩個片名將會產生無意識的「生成」)之應用,或者將影片之中的所有元素都歸結於「邊境」這個片名之下,產生一些似是而非的解讀,而這些觀眾將失去隨著影片生成的機會。

而瑞典語原名的Gr?ns的含義卻隸屬於一種生成的,至少是多義的,位於「極限」(begr?nsa ),「邊界」(Gr?nson)之間,而英譯Border同樣顯現出了一種相似的多義性,除去常見的「邊界」與「邊境」兩含義之外,同樣還有動詞的「環繞」之義。

我們將這些「Border」放置影片進行考量:

首先是Tina,她所處的工作空間來自於Border(邊境),她被一種不完美的病態意識所「Border」(環繞),當它最終的逃逸將打破作為人類與外部自然的「Border」(邊界),並接受自身的獨立性,之於敘事中,情節劇的Border之打破將面臨著新Border的建立,也就是由暗隱感情線而來的「Tina-In-Wonderland」僭越了這層敘事。

因此,出於各種原因,在接下來的評論中,我們將《邊境》這個譯名改換為英譯名Border,或許更為貼切的中譯名將會是「邊」或是「界」?在這裡,我們並不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

(二)「多樣性萬歲」——二元機器與童話的終結

但是我們應該明白的一點是:Border並不是什麼童話,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童話模式也必然終結。

我們目前先不去展開關於「童話的終結」,而是關注另外一個較為膚淺的方面,那就是Tina與Vore的「醜」,這當然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問題,同樣:我們也毋庸置疑地將這兩個人物放在一個關於「美」與「醜」的考量向度上,這也是為什麼Tina將自己體認為「缺陷」,並極力通過作為權力之腹語而掩蓋自己的異能,她特殊的身份註定了她將生成與逃逸,生成與逃逸將她變為一個離軌者,她將不再在美醜這樣的向度或者二元機器中存在。

離軌者不需要權力,但是每個權力都需要離軌者,需要一定程度上的「瘋癲」與「怪異」,通過這些人,權力內部才可以形成歸屬感,然而,不同於監禁瘋人並公開展示的古典時代,或者將麻風病當作一種道德主義說教的中世紀,Border所處的這個年代,也就是我們的這個年代,對待「瘋癲」的收容則更為複雜,有效,無論是《奇蹟男孩》式的「善行」展覽還是形形色色或是溫和或為粗暴的精神(行為)治療,瘋人院成為了精神病院,再被掩飾成了「XXX治療中心」,「怪人」被吸入了我們的二元世界中,並被視為一種需要治療的疾病,或者是心智層面的不成熟,這些直接導致他們抵抗,逃逸這些事實被以一種看上去無比「客觀」,「溫和」的方式被輕蔑,否定。

如果影片在這裡結束,Border或將成為另外一部《水形物語》,被左翼學者們反復提及的內容,它無需重複,而是再一次交付於「生成」,童話的終結來源於Tina對Vore的拒絕,當她打開冰箱,發現了冷凍著的嬰兒,在她沉醉於「我不是人類」的想法時與「Wonderland」的童話,她卻沒有發現她自己進入了一個另外的二元結構中,在這裡,「少數」被編碼成了一種多數,一條全新的線性,歷史與意識形態在就在她的面前,「多樣性萬歲」實際上無異於宣告多樣性與少數的不存在,作為宏大敘事的二元機器的一個零件。

在Border的結尾,Tina順著Vore的字條來到碼頭,她面對的是這種多樣性的本質,就像Vole與Tina接下來的這幾句對話。

Vole:「我們有義務,延續我們的種族。我和你,我們將會壯大起來。」

Tina:「我不明白惡魔有什麼可延續的。」

Vole:「所以你想當人類?」

在這裡,意識形態顯露出了真正的二元機器本質,Border出現了:你「是」惡魔,你「必須」遵守某某某原則,否則,你就是人類,而Vole則是另外一個通靈者,惡魔的世界通過他之口言說出了律令,這難道不足以理解為何政治正確對「少數人」,「離軌者」如此關注?並非前者隱喻了後者,從某種意義上看來,前者本來就是後者。

童話結束了,就像我們回望童年,重新翻開那些花花綠綠的故事書,發現這些曾經令人流連忘返的故事中潛藏著各式各樣的意識形態與說教成分。

源源不斷的生成水流是Vore的歸宿

Vole倒下了,連同寄生在他身上的「意識形態之魔」,腳下源源不斷的生成之流是他的歸宿,Tina這時才真正地從二元機器中逃脫,成為了差異化的存在。

「一個嬰兒」,與一張關於芬蘭的明信片,準確地說,是未中止的生成。

參考文獻:

吉爾·德勒茲:《批評與臨床》,劉雲虹,曹丹虹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

吉爾·德勒茲:《時間—影像》謝強,蔡若明,馬月譯,湖南,湖南美術出版社

吉爾·德勒茲:《對話》,董樹寶譯,河南,河南大學出版社

米歇爾·福柯:《古典時代瘋狂史》,林志明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劉北成,楊遠嬰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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