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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凱特布蘭琪:宣言13》影評:(Manifesto)與20世紀藝術流派

凱特布蘭琪:宣言13影評

(去年當成作業的小文章,不算影評,姑且貼過來記錄一下)

今年北影節最喜歡的一部電影是Cate Blanchett 主演的《宣言》 (Manifesto),導演並不熟悉,但Cate Blanchett 的演技真正能稱得上一個人撐起一部電影,她在片中一個人飾演了13個角色,分別指向20世紀的13個藝術流派,不同的角色中,她的妝容、語氣、語調、口音、氣質都截然不同,演得真正滴水不漏、酣暢淋漓。

我很喜歡這部電影的基調,略顯輕浮做作的隱晦可說近乎直白。導演在一開頭的旁白中就將他的意圖和思考清清楚楚的說了出來,「我反對行動/我支持永續的矛盾和積極的表態/我不解釋,因為我討厭共識/我在寫一份宣言,因為我無話可說/我只談論自己的心,因我並無說服之願/我無權將他人拽入我的河流,我不逼迫任何人來追隨/藝術領域裡人人都能獨闢蹊徑,只要他感到愉悅——會有人真心認為,他找到了全人類的共同精神基礎嗎?一個人怎能將無盡無形的混沌加以秩序化?就憑人?」

是啊,就憑人?那些擲地有聲、鋒利如劍的言語是他們真心堅信的嗎?或只是一種處在近乎狂怒的激烈情緒中的宣洩?如果再尖刻一點,又能否懷著惡意揣測為一種消費主義下的自我營銷?這些問題又會牽扯出更多更大的問題。如何判斷藝術的價值?怎樣界定藝術的範疇?藝術有普世的評判標準嗎?或是那個終極的問號,什麼是藝術?

導演似乎無意、也無法回答這些問題。他選擇耍一個小聰明,規避宏大,僅談論「我」對20世紀藝術流派們那些不成體系的機敏見解。因為不成體系,電影結構被割裂成13個部分,整部電影僅用「20世紀藝術流派」、「宣言」、「Cate Blanchett」這三個點串聯。導演似乎僅是想與人隨意高談一番現代藝術,本質上與酒館茶肆中的閒談並無不同,機鋒有餘,深度不足。整部電影都像一份主題為「20世紀藝術流派」的考卷——「你能明白我在說什麼吧」——那些並不深刻的隱喻只是用來吸引同好。

但這正是我喜歡這部電影的原因,機敏靈巧卻不成體系,輕浮華麗而缺乏深度,這種類同的氣質讓人心生親近,就像抓住了彼此的小辮子,擦肩而過的時候相視隱秘一笑。

藝術並不是反映社會的一面鏡子——藝術參與世界的進程,是世界的一部分。從19世紀後半葉開始,就無法避免的隨著世界的進程而發生重大的變革。「舊世界已垂死/新世界在萌生/在此變革期間/藝術家的角色也只能是革命性的」。立體主義和野獸派固然被認為是現代藝術的開端,但杜尚才是真正對古典「fine-art」舉起尖刀的人——藝術不只存在於技巧、形式和被限定的美學之上,藝術也並不囿於畫布、大理石和刻刀畫筆之間。藝術可以是一個被藝術家簽名的小便池,藝術可以讓人大笑,藝術可以尖刻,藝術存在於特定的情境和意義之間,也存在於觀眾與作品之間。貢布里希說,只有藝術家而不存在藝術,這句話實可作為杜尚的腳註。

杜尚被視為達達主義的重要藝術家之一,但也僅是後人所為,我懷疑杜尚本人是否會認可這個標籤。蘇黎世達達也許受到杜尚很大影響,但在根本上還是與戰爭、哲學深切連接,一戰讓達達的藝術家們反對邏輯與意義,他們只關心偶然、無意義與荒謬。電影中Cate Blanchett在達達片段中飾演了一位在葬禮發表講話的司儀。「你們也許熱愛生命,但你也養成了惡習/你們太熱衷於你們被告知要去熱衷的東西/墓地、憂鬱、悲情愛人/你們如果不是這麼懦弱/沉淪於所有那些被灌輸的高談闊論、那些作教義狀的胡說八道/你們就會揭竿而起/玩起大屠殺的遊戲/就像我們一樣/但你們太害怕失去信仰/我們參閱一切,我們鍾情無物/我反對體制/最可接受的體制,是規定不允許出現體制/邏輯的廢黜者——達達/記憶的廢黜者——達達/考古的廢黜者——達達/未來的廢黜者——達達/達達——眼下是一坨屎/但是從今往後/從今往後/我們要拉出五彩繽紛的屎/達達既不是瘋狂/也不是睿智/也不是諷刺/達達——就是虛無。」Cate在死者下葬之前面對前來弔唁的人群發表了聲嘶力竭的戲劇性講話,關於生死、意義、達達、藝術與「在座都是蠢豬」,聽者卻毫無反映,麻木而悲傷,就好像台上的女人只是在正常的哀悼死者,講話結束後哀樂奏起,死者下葬,儀式開始,就像「達達」從未發生。

續接的敘事指向波普藝術,我認為這個轉接非常有意思,我眼中的波普一直是對達達和杜尚蹩腳的繼承。Cate Blanchett在這段敘事中變成了一位中產階級家庭主婦,為丈夫和四個孩子準備了精緻的午餐,在午餐開始前進行禱告:「我要的藝術,既政治、又情色、還神秘/不要一屁股把博物館坐穿/我要的藝術/從一條小狗的嘴中吐出/再五層高的屋頂墜下/小孩會剝掉其包裝/盡情舔舐…我要的藝術/梳至肩膀/掛在耳邊/刮自腿上/刷到牙上/安在腿間/滑到腳掌」這樣毫無意義的禱詞女主人說了七分鐘,丈夫和孩子似乎早已厭倦卻習慣了這樣的場景,他們滿臉不耐,卻又似毫無辦法,終於結束後,一家人的手拉在一起,一起虔誠的重複道:「方,變成滴狀。」——荒謬卻又順理成章,正如波普本身。

當攝影和電子技術讓圖像變得廉價而泛濫,藝術想要以圖像動人似乎格外困難,有的藝術家選擇擁抱哲學,抬高藝術的門檻,這些藝術家走向觀念藝術;有的藝術家則選擇擁抱大眾,將門檻降低至零,安迪沃霍爾和波普藝術屬於後者。消除精英藝術,讓生活成為藝術,這些理念無疑是對杜尚的繼承,安迪不過在20世紀後半葉的消費主義浪潮下進行了新的闡釋。「要說他哪裡比杜尚強,就是他的自我包裝和營銷吧,簡直是網紅的鼻祖。」——這麼說的時候朋友卻認為這本身就是安迪沃霍爾的意義:凸顯了大眾,形成了藝術家與觀眾的互動關係,造成了杜尚所沒有的張力。覺得很有道理,卻還是無法不討厭,很偏激片面的認為自安迪沃霍爾之後,藝術圈形成了營銷和炒作的風氣,但其實也明白讓安迪沃霍爾背鍋是不公平的——並不是他開啟了這個時代,他只是這個時代的一部分,一如波普。我也只是不喜歡這個時代,不喜歡我們自己的時代。

看完電影之後和朋友聊起來都覺得20世界的現代藝術流派十分有意思,似乎是藝術成史以來最自覺的一代藝術家,會自己給自己起名字、寫宣言,不勞駕後人。歸根結底或許還是因為那個特殊的動盪時代,工業革命、資本主義、世界大戰、共產黨派、消費主義、科技爆炸,世界一下子變得讓人太過目不暇接,藝術家們也困惑於藝術的定義。藝術是什麼?這個問題變得沒人能回答。是否正是因此讓藝術家們放棄了將這個無盡無形的混沌加以秩序?於是產生了流派,眾多藝術家以己身為船、宣言為帆,想以此在藝術之海中掌握自己的航道?

以一個行外人的票友身份,我無意也無法回答這些問題,正如這部電影一樣。但這似乎也不影響我們興致勃勃的談論梵高與高更、莫娣與穆夏、索爾勒維特與馬賽爾杜尚。「當我們談論藝術的時候,我們在談論什麼?」——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們持續談論,滿懷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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