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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獨帆之聲》影評:50年前,一群記者親手把他推進了海裡

獨帆之聲影評

筆桿殺人,猛於砲火

今年1月30日,《澎湃新聞》記者王樂寫的一篇名為《10年前,14歲的她以性侵等罪名把全家送進監獄,然後失蹤了……》的新聞迅速躥紅網絡,閱讀量高達幾百萬。

她在文中寫道:

14歲那年,正在讀初一的湯蘭蘭(化名)把全家人送進了監獄。
涉案家屬們仍在申訴,他們等待著湯蘭蘭的出現。
而湯玉(湯蘭蘭)去哪了呢?

短短三句話,就讓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

甚至,她還公布湯蘭蘭的戶籍信息,號召網友尋找湯蘭蘭。

這個花了10年時間好不容易從地獄邊界爬出來、重獲新生的女孩,記者幾句話的工夫就把她打回原形。

今年5月4日,3歲女童王鳳雅因身患「視網膜母細胞瘤」不幸離世。

作家陳嵐發佈文章《王鳳雅小朋友之死》,指責其母楊美芹利用女兒患病在水滴籌、火山小視頻等平台上募集善款15萬元,卻沒有將善款用於治療女兒的疾病,而是用來治療小兒子的唇裂,是「利用小鳳雅存活的希望詐騙」,將楊美芹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遭到誣陷的楊美芹花費大量精力、時間才證明自己的清白。

前幾年引發網絡熱議的「無肛嬰兒」事件也是出自陳嵐之手。

一位女嬰在出生時被發現天生無肛,天津最好的兒科醫院建議放棄治療。

孩子的小姨在網上發帖,詢問這種病是不是真的完全不能治了,卻招來了一群聖母,其中就有陳嵐。

她冒充孩子母親身份衝進醫院強行抱走孩子,並在途中給這個醫學上不允許自然進食的孩子,餵食了三個小時的母乳。

這一謀殺式的哺乳,直接導致孩子去醫院後肚子紫脹立刻灌腸。

事後,她還理直氣壯的發了一篇名為《天津未滿月女寶寶即將被餓死--救助進展直播中!!!》的文章,同時在貼中並號召網友在各大網站刷投票試圖左右輿論。

今年5月3日,「人物」公眾號一篇名為《奧數天才墜落之後》的文章刷爆了朋友圈。

字裡行間對付雲皓或是惋惜,或是傷心,或是遺憾,將付雲皓推上了風口浪尖。

付雲皓迫不得已發了一篇名為《奧數天才付雲皓自白書:我沒墜落,我正在腳踏實地處》澄清自己。

官方都還沒宣布《戰狼3》的消息,就有記者編造了道恩·強森開出上億片酬的新聞,還編造了吳京的回復。

類似的例子還有太多太多,大量記者胡編亂造,惡意揣測,虛假報道,用他們的筆桿和鍵盤做武器,將當事人刺得遍體鱗傷。

可能一個人比個剪刀手,第二天的新聞上就變成了中指。

社會輿論、虛假新聞、造謠傳謠的問題愈發嚴重,對人們的傷害甚至猛於砲火。

這種唇槍舌劍置人於死地的事情絕不僅僅是發生在21世紀,早在幾十年前就有一名叫做唐納德·克勞赫斯特的英國人在自身自責和外界輿論的雙重壓力下選擇了自殺。

1968年12月6日,唐納德參加了金球盃環球帆船賽。

1969年7月10日,警方在海上發現了唐納德的船,人卻不在船上。通過查看航海日誌,他們發現了他的假裝參賽計劃,以及隨後出現的精神紊亂,推斷克勞赫斯特死於跳海。

他的航海筆記上記錄著愈來愈混亂的詞句,他潦草的寫了約25000詞的虛假航海日誌、詩歌、哲學及思想,這都是他在最終瘋狂並跳海自殺前寫的。

該事件被改編成了電影《憐憫》,由奧斯卡影帝科林·費爾斯扮演唐納德,盡可能的還原唐納德生前的經歷。

1968年,唐納德報名參加了金球盃發起的環球帆船賽,儘管他是電子公司的老闆,但他並不富裕。

因此,他求助商人貝斯特資助他打造一艘三體帆船。

貝斯特同意資助唐納德,但如果唐納德輸掉了比賽,他需要把房產和公司賠給貝斯特。

當然,和歷史事實一樣,唐納德在航行的過程中開始編造自己的航行經歷,並且最終選擇了自殺。

他自殺的原因有兩個,一是輿論的壓力,二是自身的能力有限無法支撐夢想。

1968年10月,唐納德的船還沒有準備好,包括他的下屬也希望能多一些時間把事情處理好。

但當唐納德向貝斯特提出他想再多花一些時間做準備,等明天春天萬事俱備了再出發時,卻遭到了貝斯特的拒絕。

貝斯特拒絕給唐納德做出充分的準備的時間,而是讓他盲目自信:拾起你的夢想駛向大海,畢竟,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唐納德出航後有一天向貝斯特訴苦,而貝斯特作出的回應是:你打電話就是來跟我說你要撤退的嗎?要不要我把你的決定告訴你家人?你要往回走嗎?

唐納德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他始終放不下面子返回,而是選擇了繼續前進。

唐納德對自己說:如果我回頭,我會面臨身敗名裂。失去公司,還有房子。那樣的後果是難以想象的。

他沒法繼續,也不能回頭,最終決定謊報航行日程,他日復一日的提交假的報告,星期六說他航行了277公里,星期天說他航行了175公里,星期一說他航行了233公里……通過這種方式假裝自己的航行過程很順利。

而他的媒體發言人霍爾沃斯也大肆宣傳,報紙上全是唐納德的報道,使得唐納德的事蹟人盡皆知。

而霍爾沃斯甚至比唐納德還誇張,唐納德都還沒編造出自己今天航行到哪兒了,霍爾沃斯就在電台說道:他上週五繞過好望角,現在他應該在同大西洋的咆哮西風帶鬥爭,一邊一路駛向澳大利亞,他是目前來說比賽中最快的水手。

唐納德迫不得已關掉了無線電,也不打電話回家,霍爾沃斯仍然大寫特寫,編造一篇又一篇的新聞,一會兒說唐納德在印度洋遇到了麻煩,一會兒說他擔心在最凶險的航段和愛人失去聯繫。

霍爾沃斯不停在媒體上編造唐納德的報道,星期日泰晤士報的記者約翰也推波助瀾,抓住機會蹭熱點,派人用他的春秋筆法寫著一篇又一篇的類似UC震驚部的文章,這要是放在現在肯定閱讀量10萬+。

約翰不僅派人「寫得悲傷點,就像我們暫時要和他失聯了一樣」,而且眼看聯繫不上唐納德了,他還甚至去採訪唐納德的妻子克萊爾,從克萊爾的身上做文章。

約翰派人採訪克萊爾是如何認識唐納德的、克萊爾擔不擔心唐納德、孩子們對於父親正處於焦點中心的感覺如何……他們只在乎報紙的銷量,根本不是真正關心唐納德及其家人。

當唐納德還漂在海上的時候,霍爾沃斯就開始和貝斯特開香檳慶祝:我們敬唐納德一杯,慶祝他即將成為世界上最快的環球航海家。

這群媒體人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反而做得越來越過火,甚至將唐納德寫上了星期日泰晤士報封面頭條,說「唐納德的名字已被世人銘記」「太了不起了」「這是一個關於勇氣、自律和對自身能力堅定不移的信念的故事」……

在他們的大肆鼓吹下,不斷有媒體對唐納德的事蹟爭相報道,英國廣播公司和獨立電視台要派直升機過來,霍爾沃斯還安排了新聞發布會,人們甚至在碼頭掛起了「唐納德歡迎回家」的橫幅。

事實上,唐納德的航行日誌都是他自己編造的,他根本沒有航行多遠,完全可以選擇回家。但如今媒體把他的事蹟吹上了天,他不敢回家,否則他將面臨全國人的指責和呵斥,他將終生抬不起頭,所以選擇了跳海輕生。

唐納德跳海自殺後,他的帆船漂回了英國,也可以側面反映他和英國離得並不遠,雖然無法完成比賽,但完全有回家的能力。

唐納德原本可以將航行日誌扔進海裡,讓人們誤以為他在差點就成功環遊世界的時候不幸遇難,但他沒有,取而代之的是把航海日誌留在了船上,作為一種承認錯誤和乞求原諒的方式。

唐納德還是過於天真了,他留下的航海日誌不僅沒有讓人們原諒他,反而成為了記者們的武器。

霍爾沃斯絲毫沒有憐憫之心,反而惡意揣測唐納德根本就沒打算贏,沒有想過要為此負責。

一群記者衝到唐納德家裡,不顧克萊爾剛剛經歷喪夫之痛,就開始爭相採訪。

他們不在乎唐納德及其家人的感受,他們只是來拍照、來寫故事。

上週他們宣傳希望,把唐納德吹上了天;而當唐納德落水了,他們卻又反過來大肆批評,義正言辭的討伐唐納德。

就像克萊爾說的:就算他真的跳海了,也是被人推下去的。你們每個人的髒手都在他背上推了一把,每個攝影師、贊助商、記者、在報刊亭駐留的可憐蟲都在以談論別人的過錯為樂。

當然,唐納德沒能完成環球航行,也源於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低估了環球的難度。

首先是他沒有一艘能夠完成這次航行的船,其次是他都沒去過比法爾茅斯更遠的地方。

最為重要的是,唐納德並不是一個水手,從來沒有過駕駛帆船的經歷,而和唐納德一同參賽的選手的開船經驗都非常豐富,有的穿過了南冰洋,有的穿過了大西洋,有的在戰爭中指揮過潛艇。

即便是這群經驗豐富的水手,最終也只有一人成功完成了環球航行,更何況是唐納德這樣完全沒有經驗的人呢?

在絕大多數電影中,都是主角處處不被待見,人人都說他不行,然而他忍辱負重、堅持不懈,最終取得了勝利。

《憐憫》則是反其道而行之,探討了盲目自信的危害。

自卑固然是不對的,但自負同樣是不對的。如果過度的高估了自己,誇下了海口,被打臉的時候就會無臉見人,甚至如同唐納德那樣,連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不要自負、要看清自己的真實水平,是我們能夠從唐納德的身上學習到的東西。但是唐納德畢竟是一名受害者,他的悲劇歸根結底罪魁禍首還是媒體,他們的責任要佔到70%以上。

儘管唐納德沒能完成環球航行,但他回家的能力還是有的,可是媒體的大肆鼓吹使他不敢回家,不敢面對全國人的指手畫腳、落井下石,最終才選擇了一死了之。

當唐納德遇難後,去分析他失敗的原因未免過於冷血無情;而這群媒體也的確慘無人道,當初吹捧唐納德的是他們,事後批評唐納德的也是他們,毫無良知和底線。

只有那個唯一成功完成環球航行的水手,羅賓·諾克斯·約翰遜,沒有對唐納德指指點點,而是做了一件真正能夠幫助到唐納德家人的事情:把通過比賽獲得的5000英鎊捐給了唐納德的妻子和孩子,這筆錢在當時相當於2005年的58100英鎊。

羅賓才是真正善良、正直、高尚的人,真正心存憐憫之心的人。

事實證明,每當發生一件熱門事件之後,爭相報道的人不見得心地善良,他可能只是蹭熱點、博眼球;而真正出一分錢,或者出一分力,能實際對當事人產生幫助的人,才是光明磊落、品格高尚的人。

正如克萊爾對記者們說的:你們上週宣揚希望,現在大肆批評,下週又換一個新鮮話題。但是明天以及今後的每一天,我的孩子都依然需要他們的父親。

正如新華社高級記者楊繼繩說的:

記者是一個卑鄙的職業,也是一個崇高的職業。卑鄙還是崇高,在於從業者本人的良知、人格和價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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