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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這個動畫片這樣搭建你的意義世界

靈魂急轉彎影評

我的人生之初留下一些記憶的閃光:還沒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天,爸媽坐在外婆家門口的圍牆邊上,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突然一句話竄進了我的耳朵:「上學識字了就可以看書了。」一個激靈,我如同是被擊中了,從此決定了一定要看書,感覺這是很有出息的事。冥冥中,這個願望一直驅使著我,一路求學成長。很多年以後,我如一些教育學家所說,辨識出這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精神胚胎」,或是如榮格所說,這能讓我感覺「時光飛逝」,乃是我在「塵世的寄託」。

《靈魂急轉彎》中所說的「火花」也正是這麼一回事。

主人公喬伊是一位不得志的中學鋼琴老師,懷揣著爵士夢想——也就是他的「火花」,卻為了生計,天天面對一幫對音樂意興闌珊的學生。直到有一天,他得到了中學的編制,與此同時,在夢寐以求的爵士樂舞台演出的機會砸中了他。命運卻跟他開了個玩笑,他通過窨井被拋擲到了生之彼岸,與地球上的一切榮辱得失失之交臂。

他不甘心。

自從被父親領進門,對爵士的熱情一直點燃著他,他還沒有完成夢想,決不能現在就讓生命在這一世結束。他逆著通道迅速奔跑,直到墜入七重天,到達生之來處。這裡有一所心靈學院,所有學員經過性格和志趣的養成,等待投身到下一世,降落在地球。

喬伊作為心靈導師被介紹給了在心靈學院待了幾千年的22號,一個死活找不到自己的火花的討厭鬼。計從心生,既然22號不願意去地球生活,只要幫他找到了火花,獲得通行證,喬伊就可以回到地球了。

到這裡,本片出現了最為意趣盎然的幾個片段。在22號的回憶中,榮格、特蕾莎、美國總統、諾貝爾獎獲得者各具特色的循循善誘都失敗了,讓人捧腹,這彷彿是動畫片對大師思想的一記善意而可愛的嘲諷,似乎令人反思,大師的思想是否還能夠拯救當代人?

22的困境確實容易讓每個人代入自己。在分工細化、原子化的個人被異化的今天,陷入無意義感,遭遇心性的泯滅,變得憤世嫉俗、富有攻擊性,並不是罕見的。這就是這個時代人的處境,讓大師浩瀚的教誨都變得輕如羽毛。

全片最有戲劇性的部分無疑是喬伊和22從忘我之境投身到地球,喬伊成為了貓,22成為了喬伊,從而發生了接二連三陰差陽錯的橋段。與理髮師的對話啟發了對於火花的另一層思考:我們也可以從事並非自己火花的事業,甚至於乾得很好,也產生樂趣。

這也讓我想起,在學生時代,為了發展自己的興趣,接受更好的人文教育,我也不得不接受應試升學體制的桎梏,經歷毫無科學和智慧可言的規訓,我做得還不錯,名次很高,也不能說從中沒有一點開心,更何況這確實幫助我通向了想去的地方。甚至可以說,火花,是因為反對它的存在而變得更為耀眼。

當他們被重新抓回生之來處,22找到了他的火花,得到了地球通行證。這個情節傳達了一層意思,要尋找到自己內心的熱情,與其聽聞訓誡和教導,不如身體力行去體驗,而這在五蘊皆空(只有概念,沒有味覺、嗅覺)的生之來處,卻是不可能的。這當中出現了一種悖論,學員們作為概念的存在如何在心靈學院找到決定了一生驅動力的火花?如果套用佛教的概念,四大皆空,何來火花;而被多次引用的存在主義認為,存在先於本質,火花必然在存在之後而不是之前被發現。這又是一層面向自身的反諷。

即便22找到了生之熱情,他仍然忍痛將通行證送給了喬伊。他墜入忘我之境,陷入一種自卑和絕望的困境,因為被負面地評判,包括他對生命的體驗在喬伊看來不如爵士樂這樣的追求光輝燦爛而被否定,他心中的火花被熄滅了,成為行屍走肉。

事實上我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學生時代的很長時間,因為浸沒在晦暗的情緒之中,好奇和判斷力被澆滅了,生出厭棄感,即便是面對自認為有熱情的科目,也缺乏思路進入,無法發現其中的趣味。從而導致自信心不斷地降低,對周遭一切負面地評價,並且遭遇相應的反擊。普遍而言,這種狀態和應試教育不當的引導有關,它指引著學生遵循定式抵達固定的答案,而不是參差多態的內心感受。從個體而言,這來自於長期負面的與外界情緒互動的模式,曾經,我受困於這板結不動的凝固。

我真正純粹地識別清晰並且追隨內心的火花,至少是在20歲之後。在此之前,但凡我多一點信心,都可能選擇更正確或成功的人生選項,就像理髮師一樣。但在遵循了之後的道路之後,我才逐漸變得真正心無掛礙,無有恐懼,不存在「如果怎樣,就好了」那樣的遺憾空間。

情節發展到喬伊用22的通行證回到地球,完成了演出,感到沒有想象那樣快樂,他吐露了這一疑惑。我心中也一直有一些疑惑:22的火花到底是什麼?22的火花是否會改變喬伊?他還能完成自己的夢想嗎?但顯然,接下來的情節並非是對這層疑問的回應,而是劇情的可行性所決定了。喬伊當然不可能不顧22,22這位主人公也需要後續的交代。果真,他放心不下22,重回生之來處,發現被淹沒在困境中的22。

當喬伊承認了22的火花,讓他領著自己的通行證去地球生活,情節也在這裡昇華了:生命需要的不一定是值得付出一生的火花,也可能像22所感受到的那樣,只是一種留戀此刻的感覺,這就足以成就生命的意義。這一概念恰好又與佛教禪修/正念所提倡的「關注當下的覺知」暗合。活著已經很累了,如果能享受披薩的美味,花瓣的芬芳,車流和人流川流不息的感覺,又何嘗不抵達了生命的真諦呢?

火花要求填滿人們的時間,付出一生的精力,佛教禪修則恰恰引導人們清空自己的時間,關注當下。這兩者不論孰高孰低,實際上都是一種文化上的構建。皮克斯在引導觀眾經歷這一場穿越中陰和人間的靈魂急轉彎之時,最終從「積極入世」過渡到「無為而治」,除了是為了迎合大眾的敘事詭辯,還能如何去詮釋?這「無為」,也包括了我們的心神休憩片刻,沉浸在這部動畫片當中的101分鐘。至少,當我選擇了這樣度過這段時間的時候,仍然思索如何服務於我內心的火花,寫下這些無所貢獻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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