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心靈毒雞湯

男主彈鋼琴時的屏保蒙太奇暴露了其雞湯的本質，但我覺得問題還不止這麼簡單，這他媽是盆毒雞湯。《靈魂(Soul)》毫無靈魂，裡面的一切都是流水線化、符號化和模式化的：到一個地方做一件事再到下一個地方做下一件事的流水線式敘事、人物聽別人說了幾句話就轉變看法的模式化情節推進、最諷刺的是，主創設定的在The Great Before裡的人類靈魂的生產也是流水線式的，難怪男主的形象像是從好萊塢勵志電影生產流水線上出來的一樣。最關鍵的是，影片最後推行的生活方式——享受生活的每一刻，在與影片之前刻畫的男主對音樂的長期追求的對比之下成了流水線式的享受完這個瞬間再緊接著享受下一個瞬間，本質上是反延遲滿足的；它拒絕長期的、無聊的努力和一點一滴的積累以及隨之而來的成就感，反而試圖追求短暫的激情與即時的滿足。

男主的形象就是紙片人，我們從頭到尾對他的性格的了解就只有「有激情」、「熱愛音樂」，他不斷被各種NPC從一場戲推到下一場戲；或者說他只是一個為了承載「熱愛音樂」的性格並完成影片敘事和說教而被製造的和其他勵志電影主人公並無不同的皮囊和符號。事實上，「音樂」也只是一個被「熱愛」寄生於其上的符號，你把「音樂」換成「足球」或「電影」對男主最後抒發那一段人生感悟沒有一點影響，反正只要「熱愛」就夠了，而具體熱愛什麼無關緊要。男主「熱愛」爵士樂，然而片中甚至連一首完整的從頭到尾的爵士曲子都沒有，全是片段，配樂也是電子音樂居多，似乎就連主創也只是把爵士樂看成影片中一個可有可無的部分。

男主形象是「音樂」的工具，「音樂」是「熱愛」的宿主，那「熱愛」總應該有被豐滿生動地刻畫了吧？可惜的是，影片對男主的「熱愛」的描寫也流於架空和徒有其表：似乎主創並沒有去想自己熱愛一件事時是什麼樣的、沒有投入自己的情感和人生體驗，而是在憑空幻想一個人熱愛一件事時是什麼樣的，這就讓男主的「熱愛」……就只是最普通和庸俗的那種熱愛而已，就像是遊戲裡那些用來給人物不同特質的特性卡牌一樣；極為純粹，沒有摻雜其他東西，也從未動搖，因此也脫離現實——似乎他遇到的所有困難都來自於外界、來自於他人，他沒有產生過自我懷疑，沒有經歷過空有熱愛卻能力不足，沒有遇到過巨大的努力付之一炬，就只是固執地熱愛……然而沒有經歷過苦難和現實考驗的熱愛是虛偽和不審慎的，而從這種「熱愛」中得到的激情，也就顯得尤為可疑。

男主與自己仰慕的女明星表演的之前和之後總共兩場戲最能說明這一點：第一場是他試圖說服女明星讓自己參加表演，理由是他熱愛音樂，音樂就是他的生命。看到這裡我就希望女明星說一句，如果音樂真的是你最重要的東西，那和誰演奏音樂、參不參加這場表演有那麼重要嗎？就像是今年考研英語一的大作文裡的那句話：「你自己不是喜歡嗎？那就夠了。」我不禁思考，男主是真的熱愛音樂，還是音樂只是他獲取他人認同的工具呢？如果是後者，那前面提到的「音樂」在電影裡成了一個符號也就不奇怪了。我們不知道，男主的熱愛是對音樂的熱愛，還是對世俗的認可的熱愛。

第二場戲是在男主與女明星表演完之後，他問女明星：「明天呢？」女明星回答：「明天我們回到這裡再表演一次。」天天重複一樣的，不就沒意思沒新鮮感了嗎？而且自己已經得到仰慕的人的認可了，那音樂還有什麼用呢？於是男主退卻了，在影片最後決定「享受生活中的每一刻」，而在這段結尾的主旨中，本應是男主最「熱愛」的、他之前一生都在追求的音樂卻沒有存在感了。似乎音樂對男主的意義，除了是得到他人認同的工具，還是獲取新鮮感、激情和熱愛的工具，唯獨不是音樂本身。之前男主的激情幾乎完全是由音樂提供給他的，他也渴望從音樂中獲得取得他人認同的新鮮感，因此也他熱愛音樂、用一生追求音樂；但當音樂無法提供給他足夠的激情和新鮮感時，它在他生活中的地位顯然下降了不止一點，從占據他生活的幾乎全部，到下降到與生活中其他的「每一刻」並列了。那麼影片中「音樂」和「熱愛」都是符號或者說工具，也就都能得到解釋了——「音樂」並不重要，關鍵是通過它能夠獲得「熱愛」進而有激情；只要能獲得激情，那具體「熱愛」什麼並不重要，但關鍵是一定要保持這種有激情的狀態，這是重要的。

男主的這種「活在當下」，是不斷地主動發現生活中的新奇和閃光點，以獲得新鮮感、保持自己對生活的激情和勇氣。這當然也是一種方式，對於調整一個人當下的心態很有用，但與積極地面對生活中的困難並尋找解決方法不同，這些「熱愛」是以可以被替換的符號而不是具體的投入了感情的事物作為基礎，經不住時間消磨的考驗，從中得到的激情也是轉瞬即逝的，用過即扔，簡直就像是毒品一樣，而不能作為一種長期的、穩定的、持續的事業。到時候男主會完全拋棄音樂而轉而去從其他東西中尋找他的新的「熱愛」和激情嗎？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女明星口中的「明天再來一次」才是真正的「活在當下」，才是真正的生活——我們每天都要重複它一次，它毫無新意、毫無魅力、毫無意義，但是它卻是不可或缺的，因為它是檢驗我們的真正的熱愛的試金石。與其試圖從操蛋的沒趣的無聊的乏味的生活中尋找意義，不如承認，只有經過了時間和現實的磨礪卻仍然不滅的熱愛，才是真正的熱愛；經過了生活的苦難卻仍然保持激情，方為真正的勇士。

不要停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