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壞壞萌雪怪》影評:萬茜的「一聲」,演員的「一勢」
壞壞萌雪怪影評(原載於《電影》雜誌與「電影雜誌 MOVIE」公眾號)
已是第二次採訪萬茜。
兩年前也在上海,那時為《心理罪》(2017)宣傳的她一襲星藍連身裙,宛然立在此間,優雅極了,也還是為爽朗大方預留出許多空間。(那時的採訪→《演好每一個真實的人》)
這一次的她,砂黑短皮裙搭一件紗白長襯衣,腰間一抹沙金窄腰帶,依然清爽利落。採訪前,腳上早換了雙平底拖鞋,讓旁人看著,也覺得舒適。
被大眾用膩了的「槓鈴笑」,卻是百聽不厭。在採訪間,這種辨析度極高的笑聲,就像是《壞壞萌雪怪》裡的魔法,洶湧地漲滿山與河,花也好,雲也好,都瑩瑩地亮了起來。
跟她說上回採訪不知好事將近,要將晚來的「恭喜」補上,她笑得特別開懷,聲音揚起來,「謝謝,(女兒)現在已經快兩歲了!」
經紀人琢玉聽到也樂了,攛掇著「快點誇她現在又年輕又美貌」,但其實,並不需要添上「現在」二字。
真該說萬茜依然沒變,那種年輕美貌,都藉由心態鑽到了心裡,哪怕她越來越紅,也越來越忙。而我們只消在台前看著這個似乎不曾世故的優質藝人,悄悄帶來一個又一個的驚喜。
比如,對於聲音的高超駕馭。
(註:以下涉及劇透。)
第一次為動畫配音
東方夢工廠的首部原創動畫電影《壞壞萌雪怪》被稱作「一封寫給中國的情書」,因為無論在場景設置上,還是在角色塑造上,都充滿了濃重的中國元素。
故事的主線是小藝、阿俊、鵬鵬三個中國小夥伴從上海出發,途徑千島湖、黃山、油菜花田、樂山大佛等絕色美景,千里迢迢護送雪人大毛返回位於珠穆朗瑪峰的家。而在圓雪人歸家夢的同時,和睦團圓的中國傳統家庭觀也貫穿在他們這段成長史中。
發布會上萬茜談起參與這部合家歡電影配音的緣分,朗然笑道,「天賜良機,拍馬就上。」
玩笑歸玩笑,電影本身對她的吸引力也是促成合作的重要原因,「因為它有一個非常美妙的中國山河旅行圖,同時還有非常溫馨、非常刺激的故事本體,尤其是,我配的角色也很有創造性。」
萬茜是給扎拉博士配音的。這位從事生物研究的科學家,最大的愛好就是見證、收集世界上各種奇異、珍稀的生物,這就包括了雪人。
給最終會揭露真面目的扎拉博士配音,其實相當於承接了兩個角色的戲份,萬茜形容自己得到了「一個非常大的戲劇創造空間」。
在前期的「小白兔」階段,為了呈現人畜無害、極富愛心的形象,萬茜會選用比較溫柔的聲線來配音,發聲點則會稍微偏高一點。
到了後期,紮拉博士會突然撕下偽裝,將野心和欲望淋漓盡致地展現到眾人面前,那就需要換上一套兇狠的語調。萬茜現場提高聲音示範了一句「老子要弄你!」端不住,自己也笑起來。
就是這樣一個有明顯變化層次的複雜角色,卻沒有給萬茜預留太多準備的時間。
拿到扎拉博士相關的劇本時,萬茜還在劇組,為了不耽誤錄製進度,平常一逮到空,她就立刻翻看,不斷琢磨。
「香蕉姐」莎拉·保羅森負責紮拉博士的英文版配音,於是萬茜就會拿她錄音的版本作為參考,揣摩導演對角色狀態的理解和意圖。
只不過,《壞壞萌雪怪》的創作基準是英文台詞、口型,以及西方待人接物的態度,直接嫁接到中國語境裡,會水土不服。
萬茜覺得,「這是從上海開始的一個故事,幾乎所有路程都是在中國,所以我在看到片子的時候,很希望能夠更加貼地氣,更加符合中國觀眾的審美需求。」於是,她會跟配音導演多次碰撞,敲定最貼合的表達。
統共錄製下來,只花了半天時間。能有這種效率,也多虧了萬茜對配音任務的提前構想以及反復練習。
可饒是如此,頭一回配音的萬茜也意識到這項工作有許多局限,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容易沒有支點」,而「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面做這樣的一個聲音表演,它是不會像我們在現場,去真正進行表演那麼有現場感」。
因此,除了倚靠想象,搭建腦中的私人劇場,有時候她也得藉助一些必要的肢體動作,來獲取更為擬真的現實感、互動感。萬茜前後轉了一下身子,再念一遍「你過來一下」,較之靜坐時的發聲,果然多了一種忽遠忽近的縹緲。
她很明白,聲音作為一項技能,是可以單獨提煉出來打磨的。能對聲音門道摸得如此清透,無怪乎頭一回給動畫角色配音,她非但沒有新手的生澀,還能有獨門的發揮。
從分門別類到融會貫通
就像世間所有高手,每發出一記大招,總能順藤摸瓜到若干年前。
「聲台行表就是演員的四大基本功課,我們上學的時候就學這些東西。」
萬茜回憶說,最早期開始接觸聲音這門功課的時候,更多的是修習基本功,比如怎麼去延長氣息,怎麼去控制自己的發聲位置,怎麼去尋找共鳴腔……等到這些基本的東西學會以後,運用起來才能有的放矢。
她先學的是表演,然後再去做歌手,「這種基本功都是相通的,再就是根據現在我要做的工作來進行調整,我應該是什麼樣的,但是這種學習,真的是永無止境。」
就像是參加《聲臨其境》第二季(2019)的時候,她要給《魔髮奇緣》(2010)的長髮公主配音,其中有一段是要唱歌的。那時《歌手2019》就在隔壁錄製,萬茜在吃飯的地方見到了蘭天洋老師,就把他攔下來硬學了一招。
若用平常的歌唱方法,假如遇到狀態不好或聲音很高的狀況,聲音就會變得很散。但要是跟蘭天洋老師說的那樣,一直咬著牙根,讓自己的嘴角一直往耳朵後面去咧,那麼聲音就會變得非常集中。短短十分鐘的指導,讓萬茜在高台中,又摸到了一道向上的階梯。
萬茜的開竅,以及開竅後的爆發,這幾年格外明顯,特別是在聲音領域。
關於她在聲音上的造詣,很多人要從《你好,瘋子!》(2016)開始被深深折服。
當中壓軸的那一場獨角戲,萬茜無間斷地展現著七重人格的漸變。迷茫、憂傷的安希本體,分裂出怯懦的歷史教師、痞氣的記者、話癆的律師、顧家的獸醫、世故的公關小姐、暴躁的出租車司機六個身份。
七副面孔重疊在萬茜身上,腔調、神態、措辭都被她拿捏得精準,更被她切換得自若。襯著醫院清冷的辦公室,萬茜游刃有餘的百變聲音,叫人看得驚佩而膽寒。
這場堪稱教科書級別的表演技驚四座。儘管這次金馬「最佳女配角」萬茜僅在北京大學生電影節上斬獲影后封號,但她演技的江湖地位早已屹立不倒。
隨之通過多部電視劇以及熱門電影《心理罪》(2017)開啟霸屏模式的萬茜,讓更多人熟知她的名字,也期盼她在聲音表演上再下一城。
給臨終關懷題材的紀錄片《生命裡》(2018)念旁白,對她而言大概只是小菜一碟,畢竟光是當初為《你好,瘋子!》錄製的一段三分鐘獨白,就足以證明她對唸白的把控是如何爐火純青,更不用說還有如此豐富的舞台經驗。
還是要在綜藝節目《聲臨其境》,她才好用聲音去征服更多觀眾,或者說聽眾。
有太多讚不絕口的瞬間,讓人們看到她極強的可塑性。她可以是《射鵰英雄傳之東成西就》(1993)裡嬌蠻潑辣的年輕師妹,可以是《唐山大地震》(2010)里左右為難的中年母親,還可以是《我不是藥神》(2018)裡羸弱卑微的求藥老人。又或者,搖身一變,反串一個《新白娘子傳奇》(1992)裡的許仕林。
萬茜是湖南人,扮演師妹的王祖賢有俏皮的港台腔,她也可以有。中年母親的唐山話拖出了哭腔,她也沒有落下。《陸垚知馬俐》(2016)的一口東北話,不成問題。《無名之輩》(2018)需要用上貴州話,不在話下。任素汐把這輪椅上的絕望與自尊演繹得淋漓盡致,萬茜接棒,照樣喊哭一票聽眾。
透過許仕林之口,萬茜唱了耳熟能詳的幾曲段子,鑽到長髮公主才被釋放的靈魂裡,她一面唱,一面又能演繹時喜時驚的割裂情緒。
到了復活賽,她憋出更大的一招。《海底總動員》(2003)中小丑魚尼莫、小黃魚、海星、河魨、蝦蝦、白紫魚、黃紫魚、鵜鶘這「七個水產和一隻飛禽」,全由她一人扛下。對話密集,銜接緊湊,難度奇高,但萬茜就是萬茜。
經歷過這一役,興許任誰都可以認為,只不過是給《壞壞萌雪怪》區區一個角色兩個階段配音,要說「難倒萬茜」,談何容易。
經紀人琢玉稱讚萬茜特別擅長「分門別類」。萬茜自己在知乎上也詳細談到,「我找到了每種聲音的發聲位置,再用每個角色的聲音把它所有的台詞用它的聲線完整地配下來,反復練習直到形成了聲音的記憶點,再進行下一個角色的配音練習,以此類推,分別完成8種聲音8個角色的單獨配音,每一個角色的每一種聲音都有了固定的聲音檔位之後,再進行‘混音’,像編辮子一樣把8種角色的聲音編織在一起。」
正因為在《聲臨其境》中的出彩表現,《壞壞萌雪怪》的橄欖枝才遞到早就對動畫配音產生興趣的萬茜手上。
又因為有分門別類的長處,她才格外知曉觸類旁通,融會貫通。
工作如此,生活亦是,無怪乎萬茜能夠成為一個不斷製造驚喜的人物。畢竟多年以前,她就能以「萬有引力」遊戲公會會長、資深魔獸玩家的身份震驚網絡,而近來,用6650塊拼圖拼出8.4米長的《清明上河圖》後,她還能寫出一個技術貼。
在娛樂行業偶爾祭出一件大殺器,對萬茜來說,還真算不上稀罕事。
提到這,她只是大笑,「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會把一個興趣變成了愛好,不對,愛好變成了興趣,哎,興趣就是愛好……」
萬茜的愛好實在很多,經紀人透露她又有一門手藝要學,她接茬賣了個關子。不變的,還是那種俏皮勁兒。
明代陳繼儒撰有《小窗幽記》,「集醒篇」裡有一句,「花繁柳密處,撥得開,才是手段;風狂雨急時,立得定,方見腳根。」在還不夠紅的階段,萬茜曾以此句跟乎友共勉,現在聲名鵲起,這一句念著,依然合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