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疾速追殺3》影評：即使有這些好點子，也沒撐起整部電影

《疾速追殺》前兩部不太讓人激動，它的市場定位和商業回報類似於《伸冤人》《驚天危機》《白宮陷落》《處刑人》和連姆·尼森主演的幾部「營救」電影——中等製作，鮮明而定量的剝削元素，可觀的投入產出比，碟市收益豐厚。然而，《疾速追殺》這個品牌的經營，相比以上同類來說還是要好不少，因為它的視覺更加風格化，角色的話題度和演員形象維護也很到位。

基努·里維斯今年有回勇之勢。從《地球停轉之日》開始，他的演藝生涯就一直不太順利。大片廠不再青睞這位曾經的「救世主」，媒體也頻頻拍到他一個人在街邊過生日、發福到形象崩塌等等「落魄」新聞。到了2014年的《疾速追殺》，也只是掀起一些波瀾，未引發持續性的關注。而在今年，舉世矚目的重磅作品《賽博朋克2077》有他參與演出，成為E3展會最值得回味的高光時刻。《玩具總動員4》裡的配音讓人津津樂道，《黑客帝國4》也剛剛公布，引發一輪新的情懷潮。再加上《捍衛任務3：全面開戰》這次超越前兩部的良好口碑，可以說事業真的漸漸回升了。

「疾速」系列與基努·里維斯是兩相成全的關係。基努靠著三部片子讓觀眾重新注意到他，「疾速」也因為頗具新意的風格與基努的話題效應，成為喜聞樂見的系列動作電影。對我而言，「疾速」的前兩部只能說不過不失，散發著介於AB級之間的氣質，但因為它的剝削性很強，所以受到人們喜愛。然而，第三部在視覺上帶來了不少新的想法，著實讓我眼前一亮，卻又打不破靈光只會乍現的鐵律，致使精妙的視覺設計並未使乏善可陳的文本得到有效提升。

《捍衛任務3：全面開戰》對於「動作奇觀」一詞有著獨到的理解。正如許多評論所說，製作者吸收了香港功夫片的分段連拍手法，完整的武打段落被分為幾個階段，以不同的機位角度按次序呈現。這樣既保證了動作招式的連貫性，又保證了影像銜接的流暢性，同時也是為了在不影響觀賞性的前提下，適當降低拍攝難度。因此，老港片會重點找練家子參與拍攝，演員身上怎麼也得有些功夫底子，像成龍、李連杰、甄子丹、洪金寶這樣正經習武出身，身手又著實不錯的，很快成為炙手可熱的明星。

但是武術人才的斷檔，武行的萎縮，導致如今的功夫片許多都採用碎片化剪輯，依靠中近景與特寫，捕捉動作的結果，抹除動作之間的過程，完全靠觀眾腦補出招式運動。這樣做主要是彌補演員底子不足的缺陷，同時製造眼花繚亂的假象，是完全的「假把式」。值得一提的是，《諜影重重》本質上不屬於這種遮羞式的剪輯方法，它雖然剪得也很碎很快，但沒有徹底抹除動作的銜接。《諜影重重》的剪輯是與手持攝影相配套的，目的在於營造緊張感和臨場感，實際上是把分段連拍中的「階段」分得更細了而已，再加上對固定機位的徹底拋棄，營造出另一種表現風格。

不過，分段連續拍攝對「疾速」系列而言是一把雙刃劍，因為基努·里維斯並不是真正的習武之人。由於年齡、身材和底子的問題，基努在動作場面一些力不從心的地方，被分段連拍放大了。許多鏡頭中，都能看到殺人如麻的約翰·威克用相對遲緩的動作，不夠標準的招式輕易制服了敵人。從連貫性、打擊感和速度感來講，「疾速」系列的動作場面並不養眼。值得肯定的是，即便如此，劇組也堅持採用分段連拍，並且也沒有過度利用替身演員，而是在同一鏡頭內，依靠其他影像元素來盡量彌補過招上的不足。

《捍衛任務3：全面開戰》開篇的兩場打鬥戲令人叫絕，一場是在舊武器店裡的遭遇戰，另一場是簡短的馬廄追擊戰。武器店一場，主要利用場景道具，鏡頭調度和血腥特效讓人感到酣暢淋漓。約翰衝進武器店後，迅速改裝了一把老式左輪槍，轉身就崩碎了第一名追擊者的腦殼。然後是一連串的車輪戰，他頗為吃力地應付著一大群黑幫殺手。接著是幾秒鐘的短暫停歇，這是調節動作場面視聽節奏非常必要的做法。

隨後，雙方開始砸碎玻璃櫃，撿起無數飛刀互扔。鏡頭一直最大限度地逼近數個角色，在相對不安全的距離內連續展現對抗。我們可以看到，幾乎所有的打鬥場面都是基努·里維斯親自上陣的，而中景單鏡頭所帶來的視聽效果，也給這部具有濃厚幻想色彩的電影賦予了一些可信性。在演員很難展現拳拳到肉的效果時，冷兵器作為四肢的延伸，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打擊感的不足。當我們直視匕首插進腦門和眼睛時，這種原始性的暴力呈現無疑會帶來觀感上的震懾。

從馬廄到街道追逐，影片也將此段落做到了極致。現實邏輯在此全面失效，一切設計都服務於影片獨特的動作風格。同樣的，馬腿起到了和冷兵器一樣的作用，每一次踢擊都是一聲重音。隨後，約翰騎馬逃離摩托車手的追殺，也是一個很不錯的點子。這個設計同樣暗示了約翰·威克的行事風格與人物個性，他總是採用簡單原始的方法，對抗高科技全副武裝的敵人，並總能在逆境中取勝。我們當然可以將之視為一種主角光環，或者導演對角色的偏愛，實質上這也是類型電影慣用的手法：營造力量不對等的局面，讓弱勢的主角戰勝強者，強調主角內在的過人之處，或表現其與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品質。

遺憾的是，《捍衛任務3：全面開戰》後面的幾場動作戲就不那麼賞心悅目了，包括跟哈莉·貝瑞配合的槍戰亂鬥，大陸酒店保衛戰，以及玻璃房間的一對二搏鬥等等。問題在於，第三部的幾個槍鬥術段落，並未超越前兩部，也沒有在之前的基礎上設計出新的花招。在我看來，槍鬥術這種橋段非常考驗攝影師和剪輯師的功力，因為角色近距離對槍，同時又要有幾個回合的肢體接觸，一些精微的小動作很容易消失在景別中，導致槍鬥術的呈現總是不夠巧妙。我印象中，很少能在銀幕上看到血脈僨張的槍鬥術動作戲，包括《撕裂的末日》和基努曾經主演的《黑客帝國》，都是靠升格鏡頭、定擺造型等追求華麗與帥氣。《捍衛任務3：全面開戰》拋棄了慢鏡與造型感，顯得更加「寫實」了些，但三部電影仍然沒能解決槍鬥術的小動作刻畫問題。

影片後面的幾處槍戰戲，整體調度顯得較為平庸。現如今，純粹的槍戰戲很難拍的有多麼出彩了，感染力強的手法幾乎已被用盡。《捍衛任務3：全面開戰》的大陸酒店保衛戰，仍逃不出偷襲-找掩體-對射-槍鬥術一套，整體來講，也沒能在視覺上更進一步。無論如何，本片光是前面的兩場動作戲，就足夠稱得上年度一流場面了，似乎上次看到如此暢快刺激的動作場面，還是《碟中諜6》。

《捍衛任務3：全面開戰》，或者說整個「疾速」系列另一個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影像空間上的「軟架空」策略。片中的紐約城完全不同於現實中的紐約，劇組也無意追求真實性和代入感。街道和室內的場景，籠罩在某種霓虹燈美學的氛圍裡，明暗區域分隔明顯，高飽和度和高對比度的色彩，儀式感較強的對話段落，以及某些配角的誇張形象，還有雨水等視覺元素的運用，都讓影片呈現出一些漫畫質感。即便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科幻電影，《捍衛任務3：全面開戰》裡的環境空間也流露出許多賽博朋克的特徵。

「軟架空」還表現在某些時刻下，主要角色與情境有限的互動和影響。影片在1小時15分鐘左右的地鐵站段落，就將這一特徵體現的尤為明顯。約翰·威克穿梭在人群中，兩名殺手悄悄接近他，在還沒有動手前，被日本反派的手下先行收拾了。此時，地鐵站熙熙攘攘的人群沒有驚慌失措，他們就像遊戲中那些智商不足的NPC一樣毫無反應，仍然照著自己的軌跡行走，完全無視這場突如其來的暴力衝突。這種有意為之的安排，一方面是避免擾亂場景的有序視聽建構，人群在這裡僅僅是流動的背景板，不承擔影響角色和敘事節奏的任務。另一方面，通過情境內的間離效果，強調角色的孤立與危機。

可以說，《捍衛任務3：全面開戰》整部影片的各個環節，都是為了突出某種風格化影像而鋪陳的。它避免使用大量的電腦特效，因為那會造成缺乏重量的遊戲感。但同時，它又是一個封閉的幻想世界觀，不與現實產生關聯，因此在光線、色彩、部分角色造型和場景設計上，極盡誇張之能事。然而，為了避免讓幻想世界不至於太過縹緲，在動作場面上又採用了一點點現實風格的拍攝手法，讓分段連拍下的動作奇觀顯得較為真實可信。演員動作雖看起來有點笨拙，卻又很好地契合了整體的影像質感。對場景和道具的善加利用，又彌補了招式上面觀感的不足。這麼幾個來回下來，《捍衛任務3：全面開戰》無疑成功地澆築了一套獨有的美學表意。

有趣的是，本文開頭提到的，也是基努·里維斯主演的《黑客帝國》系列，在美學策略上與「疾速」系列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相比前者複雜的嵌套結構與強烈哲學意味的主題，《捍衛任務3：全面開戰》的野心似乎僅止步於奇觀化的影像。如前兩集一樣，本片簡單的敘事線索只是視覺風格的襯底，是引發衝突的藉口，我們無法在電影中感受到任何文本上的巧思。而即便是動作設計方面，也沒能創造出更多迷人的點子，不足以撐起整部電影，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