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初生之犢》影評:Bird a nest, spider a web, man relationship.
初生之犢影評當我們談論一個好的電影結尾的時候,我們在談論什麼?
是戛然而止,留下一個充滿解讀空間的謎?
還是驚人反轉,推翻之前的所有鋪墊和情節?
抑或是…突然昇華,將整部電影提升到另一個層次?
不得不承認,這些結尾都能夠給觀眾以強烈的感官刺激,覺得好,那是理所應當的。
但初生之犢的結尾,打破了這些對於一個好結尾定義的條條框框。
就這樣,僅僅兩個男人躺在那裡,黑屏,影片結束。
就是這麼簡單。
它給予我的情感衝擊力,遠大於任何一個驚天反轉。
19世紀20年代,荒蠻的美國西部,俄勒岡州,一個名叫Figowitz的男人,跟隨著一群人來到這裡捕獵售賣皮毛,或者說尋找發財的機會,他主要負責這群人的伙食,所以也有個外號,Cookie。但明顯Cookie做的不怎麼好,一群人總是挨餓,連飲用水都要精打細算的按需分配,飢餓喚醒人內心的魔鬼,受到同行人的威脅,Cookie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
一天他在森林裡遇見一個飢腸轆轆的中國人,名叫King Lu,Cookie幫他填飽了肚子,就此別過。
但緣分就是這麼的妙,Cookie離開了同行人之後,在一個小村落的酒吧裡面,兩人又見了面,這時的村落,眾人正在討論「初生之犢」的出現,據說它是從舊金山遠渡重洋而來,是這裡的貴族Factor總管的私人財產,原住民望著這個從沒見過的「稀罕」生物,甚至不知道從它的乳房中擠出的乳汁,會是怎樣的一種怎樣的滋味。
Cookie和King Lu性格搭調,便一起過上了日子,日子過下去總是需要一些收入,兩個見過世面的「城裡人」當然知道牛奶的美味,在一次外出的時候,Cookie看到那「初生之犢」缺乏看管,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想法。
說幹就幹,憑藉著之前在麵包店習得的手藝,Cookie和King Lu的甜品小作坊生意火爆,直到「初生之犢」的擁有者,Factor總管的出現。
Factor總管嘗出這餅乾的美味,但卻未曾意識到這美味的秘訣就是牛奶,而牛奶的來源他更是無從知曉,他邀請這個貧瘠土地上唯一的甜品師Cookie來到他的豪宅,做一道甜品,目的是羞辱其他的貴族。
終究紙還是包不住火,在又一次採奶的過程中,兩人被發現了,Factor總管派出了守衛去追捕這兩個「偷牛奶的賊」,King Lu毫不猶豫的跳入河中,Cookie則是躲到了樹林中,逃亡無疑極大的的消耗了兩人的精力,在影片最後,兩人再次重逢,耗盡了體力的他們決定停下來歇歇腳,這就到了,我們開頭說到的那個影片結局。
看到這兒你或許還沒有看懂,這個結局究竟好在哪兒?那是因為我在講述劇情的時候故意遺漏了影片的開頭。
《初生之犢》在結尾用了留白,並未講述兩人的結局,難免會讓觀眾思考,這兩個人的結局究竟是什麼樣的?
但猛然間,就想起了開頭那段看似和之後毫無關聯的情節,那兩具並排被淺埋的白骨,就是兩人的結局。
再想到結局之前,King Lu曾說,這裡「沒有人能夠看見我們」,確實,在開頭我們看到在1820年代還是一片野蠻生長的叢林,在那時已經被反復的開墾、重建,無數次的革命讓這裡留下了無數時光碾過的痕跡。
但,這個痕跡似乎從來都沒有在這兩人身上留下,他們就這麼靜靜的躺在這裡,一躺就是一百多年,直到一個小女孩的狗,無意中發現了他們。
影片的第一個鏡頭,是一艘現代工業的貨輪從左至右緩緩的駛過,這就難免不讓人想起,在平靜的離去前,這兩人想的依然是坐船南下,說不定那裡的人也需要麵包,他們還能東山再起。
凱莉·雷查德明顯是對這開頭和結尾進行了用心的雕琢,按理說小女孩帶著狗挖出兩具白骨這件事兒未免有些Creppy,但即便是不知道後面的劇情和兩人的故事,開頭的這段挖掘戲不但不顯得詭異和恐怖,甚至還略帶溫暖。
一上來就定了整部影片的基調。
不知道之於你,這樣的結構和結尾作用如何,對於我來講,它足夠讓我即便是在電視上看的這部電影,也在結尾之後沉默了許久,內心的感觸五味雜陳,說悲傷也談不上,說平靜也沒法完全概括,總之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感覺。
要理解《初生之犢》這部電影,就不得不說一下當時的時代背景。
19世紀的20年代的美國西部正處於西進運動的末期(西進運動:美國東部居民向西部地區遷移的運動,大批印第安人遭到屠殺,倖存者被強行趕到西部更為荒涼的「保留地」。)南部的奴隸主、北部的土地投機商和工業資本家、高利貸者和老百姓,都希望在西部獲得土地,能不能成為資本家變成了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
在《初生之犢》中,Factor總管無疑就是這樣一位成功者,他被設定為來自英國,更代表著前來美國西部擴張領土的外國移民者。但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凱莉·雷查德將視角遠離中心,對準了兩個小人物,他們在那個年代中是寂寂無名的Nobody,在叢林中默默死去,一百多年後才被無意中挖掘出來。
雖然凱莉·雷查德並未明說,但在潛移默化中,依舊塑造出了明顯的階級鴻溝,以Factor總管為代表的資產階級,千方百計搞來了一隻血統純正的奶牛,目的只是用來產奶泡茶,讓自己遠在荒蠻美洲,也能過上倫敦的上流生活。
而以Cookie、King Lu為首的勞動階級,當然也包含了那些印第安原住民就明顯不同了,物資極其匱乏,基本上什麼好東西也沒吃過見過,Cookie買了雙新靴子挽起褲腿炫耀,還真的得到了村民的讚賞,用牛奶做的蛋糕這種稀罕玩意兒,也一下子成為了搶手貨。
但凱莉·雷查德,偏偏就是在這樣的小人物身上挖掘出了直抵人心的力量。
其實這就是凱莉·雷查德的電影,一直以來擁有的魔力之一,但在《初生之犢》中,更加成熟的她無疑將其發揮的更加完美。
她的電影從來沒有戲劇化的橋段,主角一般都是在一個時代背景下極其渺小的小人物,命運似乎也是一直對他們不夠公平,霉運不斷,他們嚮往美好,一直在不斷的努力往上爬,寄希望於自己的努力能讓自己過上更好的日子,但貌似,鉚足了勁也只是慢慢的滑得更深罷了。
而標題中的「初生之犢」,更像是凱莉·雷查德的麥格芬(注釋:麥格芬:並不存在的東西,它表示一個話題或一個簡單的情節和意念,並由此而生發出來的懸念和情節。),它代表著那些在資本家眼裡不足掛齒唾手可得,但對於廣大平民來說卻遙不可及的事物。在這裡,它更像是一個符號,就和Factor總管的豪宅,甚至豪宅中精緻的餐具一樣。
Cookie和King Lu的偷奶行為當然是不甚「道德」的,但「初生之犢」在總管手中,更多的是「何不食肉糜」的肉,而到了他們兩人手中,或許就是維持生活,甚至走上富足生活的重要工具。而我們也不能忘了,那個年代美國的西進運動,就是建立在對於原住民的剝削之上的,甚至到最後,整個美洲文明都被毀於一旦。
凱莉·雷查德的電影中當然不會出現揭竿起義的陳勝吳廣,這也就讓Cookie和King Lu的結局,顯得合情合理。
但這樣描述起來致鬱的情節,在她的鏡頭之下,卻顯得無比的治癒。我們能看到這些小人物在命運的擠壓之下,努力的活出更加美好的樣子,就像在《初生之犢》中,Cookie和King Lu同居時的美好生活:Cookie在屋內打掃著衛生,King Lu在屋外笨拙的劈著柴,兩人在甜品作坊全盛之時幻想著之後的「事業版圖」,Cookie盤算著去舊金山開一家酒店以此謀生,甚至還會擔心顧客會不會吃膩了自己的招牌甜品。
兩個溫柔的男人雖然來自不同的國家,說著不同的語言,但在這塊充滿著機遇的土地上,憑藉自己的力量牢牢的抓住了那顆名為機會的稻草,但可惜的是,稻草斷了,他們的機遇,不過是曇花一現的好運氣罷了。
而在畫面上,凱莉·雷查德也有著屬於自己的專屬風格,看她的電影,總是能被畫面的氛圍所感染。
在《初生之犢》中,那是一種潮濕的、充滿希望的溫潤感。而1.37比1的非主流畫幅和大面積使用的特寫鏡頭,又帶來了一種略顯沉重的壓抑感,就好像結尾帶給觀眾的,一樣的複雜感受。
另外,在影片的後半段,Cookie生病臥床的那段情節時,凱莉雷查德用了一種邊緣模糊的濾鏡,將畫幅本身帶來的壓抑感更增添了一層,模糊的邊緣也預示這這個男人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
經常會花上一年以上時間尋找取景地的凱莉·雷查德無疑是把這看作是自己電影最重要的標誌,事實證明這樣的付出是絕對值回票價的,這片取景地的選擇,成功和她本身緩慢的敘事節奏融合,再加上這樣絕美的構圖。
即便節奏在緩慢,看她的電影,也是一種視覺的享受。
這期的第一排,我們不再去細究那些鏡頭語言、調度上面的巧思,凱莉·雷查德的電影從來沒在這上面出過岔子,《初生之犢》是一部僅通過極簡的劇情就能深深打動你的電影,在西部電影通常對準暴富的資本家、驍勇的西部牛仔和那些令人熱血噴張的俠義情仇的時候,它用兩個男人單純且美好的友誼,直抵每一個觀眾的內心。
最後,我想用影片開頭的那句話作為結尾:
Bird a nest, spider a web, man friendsh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