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初生之犢》影評:View 視角 | 這是一部「非典型」西部片
初生之犢影評初生之犢
導演:凱莉·萊卡特
編劇:喬納森·雷蒙德 / 凱莉·萊卡特
主演:約翰·馬加羅 / 奧賴恩·李 等
類型:劇情
上映日期:2019-08-30(特柳賴德電影節) / 2020-07-10(美國)
巨大的貨輪在俄勒岡的一條大河上緩緩駛過,一隻黑狗在淺灘上無所事事地溜達,不遠處女孩兒刨開泥土,發現了兩具肩靠著肩的人類屍骨。
儘管在影片的最開頭,我們就已經看到了主人公費戈維茲與景祿的結局,可這依舊不妨礙導演凱莉·萊卡特將這兩個人的故事娓娓道來。
19世紀20年代,美國俄勒岡州,儘管已經作為殖民地存在了數百年但是這片土地依舊處於蠻荒混沌之中。無數懷著「美國夢」的人們在這片土地上來來去去,景祿與費戈維茲也是同樣。緣分使這兩個男人在這一個被森林包裹的營地裡重逢,兩人也開始組隊為自己的「第一桶金」而搏命。可是最終他們的「美國夢」注定只是虛幻一場,被歷史的塵埃掩埋。
影片《初生之犢》在年初柏林電影節的初亮相便已經獲得了相當的關注度,儘管最終並未將金熊收入囊中,但卻被許多電影人、專業雜誌等提前預定了年度十佳。影片改編自喬納森·雷蒙德的小說《半條命》,喬納森也是這部影片的導演,美國當代最重要的獨立導演凱莉·萊卡特的老搭檔。兩人在此之前曾合作了萊卡特另一部重要的作品《昨日歡愉》。
儘管影片將視線聚焦在了美國西部,可以說是一部名副其實的「西部片」,但我們在影片中卻絲毫看不到平常西部片中的廣袤風情或那些馬背上的傳奇人物,事實上《初生之犢》更像是對那個時代的西部世界的「補完」,通過對兩個處在這個廣袤世界的邊緣人物的描繪,一副並不常見的美國西部畫卷,也在我們的面前緩緩展開。
溫暖曖昧的情誼
其實影片的故事非常簡單,簡單得甚至有些單調,但是正是在這種從容不迫的簡單中,觀眾們一步一步走進了19世紀20年代,走到了俄勒岡州的哥倫比亞河邊,走進了景祿與費戈維茲的生活中。影片用了近三分之一的時間來講述景祿與費戈維茲相逢、分別、重逢、相知,隨後才進一步引入主線,講述景祿的靈光一閃,兩人開始企圖以「犯罪」,即偷牛奶,來真正「開始」自己的夢想。
在萊卡特細緻的描繪下,我們開始了解景祿與費戈維茲。同樣是被時代拋在一邊的邊緣人物,這兩個人有著相似之處,卻也有著截然不同的地方。
費戈維茲從小失去雙親,為了讓自己活下去,他不得不離開自己的家鄉,過上了漂泊的生活,他跟著捕獵團遊走在山林間,為他們提供食物。但事實上他並不是一個真正合格的廚師,他盡自己可能不去傷害動物。他與那些在西部「討生活」的漢子們截然不同,他笨拙,寡言,卻又善良。
與費戈維茲一樣,景祿從小就告別了家鄉踏上了旅途。他有正義之心,為了為自己的朋友報仇而被追殺,他也有自己的「商業頭腦」,在不斷地流浪中,他似乎漸漸看到了西方世界的本質。這也使得他對金錢,或者與金錢等同的東西有了格外的執念。在他看來,正是因為自己一無所有,才應該在自己可以索取時不斷地索取。比起費戈維茲,他更像是一個活在西部世界中的人物,有著貪念,有著對金錢的渴望。
影片使用了很多小細節來闡述兩人之間的不同。在影片的開頭,費戈維茲在採摘蘑菇時,將摔得四腳朝天的壁虎扶正,放了它一條生路。當捕獵團的人們問費戈維茲為什麼沒有肉時,費戈維茲回答「我抓到了松鼠,但它跑了」。而當景祿帶著費戈維茲往住處走的時候,我們看到景祿四處設下了陷阱,貪食的松鼠被陷阱的石塊壓死。由此我們便已經可以看到兩人之間的區別。
本片令人非常讚嘆的一點在於,兩人從未真正說出過對彼此的情感,但是在彼此的行動中,無不透露出羈絆。兩人之間產生的是友情,又或許是愛情,更有可能是親情。景祿總是那個在「做夢」的人,費戈維茲總是那個在靜靜傾聽的人,他們分享著同一瓶酒,分享著同一攤篝火。可是兩人終究是不同的。對於景祿來說,錢才是最重要的東西,而對於費戈維茲來說,或許並非如此。景祿在那唯一的奶牛身上看到的是金錢,可費戈維茲卻在偷盜牛奶的時候,與奶牛漸漸產生了「友誼」。最終,景祿的貪念成為了「凶器」,兩人的夢想頃刻破碎。
或許正是對景祿的貪念有了細緻入微的描述,也顯得影片的結尾顯得如此浪漫與動人。精疲力盡的費戈維茲躺下了,景祿默默地看著他,最終他慢慢放下了代表了自己一生追求的錢袋子,躺到了費戈維茲的身邊,輕聲說:「有我陪著你呢。」
或許兩人從沒有想到,儘管兩個人的淘金夢已經被埋入塵埃,可百年後,兩人的屍骨扔在哥倫比亞河邊靜靜訴說著兩人至死不渝的羈絆與情誼。
虛妄幻滅的美國夢
如果僅僅只是講述了兩人的情感,那麼影片固然會給人們帶去溫暖與感動,卻並不能成為這麼多人心目中的「年度十佳」。影片另一個可以吸引如此多眼球的因素,恰恰在於影片的時代背景。19世紀20年代正處於西進運動的末端,伴隨著大量的移民以及印第安人的死亡,這片土地上充滿了金錢的味道,能不能在這裡獲得一片土地,一份利益,已經成為了人們衡量自己人生價值的重要標準。
影片中也凸顯出了這樣的一種氛圍,事實上,萊卡特選擇將鏡頭對準兩個企圖在歷史浪潮中拼力一搏的兩個小人物時,無形中也帶出了那個時代中差異極大的階級分層。以景祿和費戈維茲為代表的底層階級,為了活下去而拼盡全力,面對物資極其匱乏的情形,他們的內心都隱藏著一種怒氣,這也使得暴力在這片區域中成為了最習以為常的東西。掙到錢給自己買了雙新靴子的費戈維茲沒走幾部就有過往的人或羨慕或帶著酸意地說「真是雙不錯的靴子!」也使得膽小如費戈維茲沒走幾步就選擇隱藏。
而總代理所處的階級則是高高在上的,他擁有一幢真正意義上的房子,這幢房子也與景祿與費戈維茲的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邊是刷著漂亮顏色的漆、掛著優美風景畫的牆,有著半透的紗簾與舒適的沙發座椅,一邊則是零零落落的木板拼成的透風的牆,幾個矮小的木凳和一個勉強可以成為窗的「方框」。從他們的住處,觀眾們已然可以直觀地感受到兩個階級的天差地別。
更不同的,是兩個階級的人物的生活方式。勞動階級的人們費盡心思捕獵只是為了掙到幾個銀幣,而總代理千里迢迢運來一頭奶牛,考慮的根本不是這頭奶牛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收益,僅僅只是他想要像其他英國人一樣擁有一杯加奶的茶。高傲如總代理,甚至無法想象自己竟會被這些底層的人們偷盜。
儘管這是一片充滿機遇的年輕土地,可正如景祿在影片中所說的那樣,「窮人沒有辦法開始,你需要資金,或是突發的奇蹟,又或者是犯罪。」事實上,這何嘗不是萊卡特對於西進運動的一次嘲諷?西進運動本就是建立在殖民者對於原住民的剝削甚至殺戮之上,一切的起始本就源於一場「犯罪」。
但在同時,無論是哪一個階級的人,又都分享著一種相似的愁腸——鄉愁。當景祿和費戈維茲偷盜牛奶開始製作牛奶蛋糕時,每個人,甚至是總代理,都嚐出了不同,卻又相同的味道:家的味道。這也是所有人願意花重金去換來的東西,在這片寒冷貧瘠的土地上,費戈維茲的蛋糕為人們帶去了短暫的溫暖。
細細想來,景祿和費戈維茲的蛋糕本就帶著一絲荒誕的色彩,就好像那時候身處於西部大地的每一個人的夢想那般,都只是散發著夢幻色彩的虛影,當他們接觸到了殘酷的現實,他們的夢想就如同泡沫般,輕而易舉地就被摧毀了。
影片中還有一個小人物,儘管著墨不多,但總能吸引筆者的目光。這個年輕人是總代理家的一個隨從,他與其他底層人一樣,被看不起,被欺負,是一個邊緣化了的人物。每一次他想要去買景祿和費戈維茲的蛋糕不是被人插隊,就是被別人高價買走。他想要接近總代理的管家卻被斥責。他似乎是這兩個人的故事的旁觀者,但是最終他也成為了追殺景祿和費戈維茲的一員,當他跟蹤景祿和費戈維茲回到小屋,又看著他們扶持著離開。筆者也忍不住開始想象,是否他就是那個指引其他人最終找到景祿和費戈維茲的那個人,是否他也以一場犯罪,開啟了自己的「美國夢」。
靜靜流淌的影片
萊卡特作為美國的一位獨立女性導演,憑藉著自己的作品,儼然成為了如今美國獨立電影旗幟般的存在。她的電影往往擁有一種靜靜流淌的緩慢節奏。她的影片並不急於敘事,也不急於給出結論,而在於讓觀眾自己去「體驗」。
影片在前三分之一的時間中,盡其所能的將那個時代進行展現,那些看似毫無意義的生活片段,卻恰恰為我們編織出了極為真實的生活氣息。在極簡的運鏡與畫面中,那片俄勒岡州的森林更像是一座舞台,而觀眾們在跟隨景祿和費戈維茲的腳步中,也漸漸地走入了那樣的生活之中。也由此,俄勒岡州的這片森林彷彿也成為了影片的重要角色之一。
對於萊卡特而言,場景可以說是她的影片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萊卡特為了本片耗費了大量的時間來進行勘景和前期準備。影片中這片美麗的樹林不僅僅是讓觀眾們看到了顏色柔和,如畫一般的絕美構圖,更是盡情展現了「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影像魅力。
在萊卡特的作品中,包括這部新作《初生之犢》,她從不需要用語言,台詞去解釋一些事情,因為她相信場景和身處場景中的人物們的行為就可以解釋一切。就如費戈維茲第一次來到景祿的住處,他看著在屋外劈柴的景祿,自己則拿起牆角的一把掃帚,開始打掃房間,最終再為房間裝飾上一束野花,兩個男人的默契由此清晰可見。
這樣的「沉默的展現」也使得影片本身脫離了電影的戲劇化,更貼近了生活本身。而生活從不需要任何的解釋,它一直都靜靜地在那裡。就好像《初生之犢》一般,無論你在意與否,它都靜靜地存在在那裡。
這也使得影片最終呈現出了一種獨特的,多元化的觀影體驗,帶著不同的經歷進行觀影的觀眾們,似乎總能在影片中看到一些不同的東西,最終也產生了種種不同的解釋與感悟。就好像景祿和費戈維茲的感情,有些人認為這是兄弟之情,有些人則認為這是愛情。其實無論是哪種解釋,最終都說明,萊卡特已經成功地讓這兩個人物走進了每一個觀眾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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