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只手探險》影評:影評 | 他早已失去了他的人生
隻手探險影評
進場之前,乃至觀影期間,老實說,我是未曾察覺這部作品竟是如此的喪。
斷肢踏破路上的坎坷,一路朝著男孩奔走,這本是能令人產生某種近乎虛妄的幻覺,覺得失去的都能重投懷抱,哪怕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趟奔走,本就並不現實。
我甚至魯莽地猜測,其實從動畫一開始,男孩就已經從心靈深處開始死去。
在陸續失去雙親的過程中,他的靈魂先於他的右手被切割、被甩離出他的肉體,也許有人會覺得生活高於夢想,生命大於一切,夢想丟失了,生活始終還是能夠繼續得。
在循環往復的日子裡,他早已失去了尋找愛和暖的慾望,他甚至不比那外賣盒裡的披薩幸運,因為披薩還會有人覺察到它的破碎、凌亂和不堪,而他卻早已與這樣的自我覺知相隔千里。
現實的一切不過是,悲劇都已發生了而人還在便繼續生活的簡單循環。
直至在大堂對話機裡,那個為自保佯裝是太太的未婚獨居女顧客,在男孩確認這筆訂單無法送達,因為「這披薩沒能在車禍裡倖存」,便不經意地給予了作為一個正常人的噓寒問暖,後續又隔著對講機,在大雨裡陪伴著男孩多說了幾句話。
女孩這毫無意識地舉動,不料卻讓對方靈魂的觸角以為遇到了光與熱,於是靈魂便試著伸出那潛藏依舊的觸鬚,去追尋這一道希望的光影。
我們總說,不要將生命全託付在一個人,託付在一種印象和想法,甚或是假想當中,這樣會令自己變得脆弱不堪。
可是人啊,尤其是那些被生活折磨和摧殘到快要失去全部盼望的個體們,永遠不願意相信眼前的稻草不能用力抓,他太迫切希望被拯救了,哪怕對方只是燃起了他自救的衝動。
灰暗中塵封的那些夢想和愛,其實在波瀾不驚的皮囊下,一直無聲地啃咬著他,但他對此卻無能為力。因為早已失去了所謂追夢的動力。靈魂裡住著的那個停止長大的小小鋼琴家和小小宇航員,始終沒有能力衝破,這日漸發育成長卻又同時在迅速枯萎的皮囊。
這個故事裡有著太多的隱喻,像是在夢境裡一切理所當然,但又無從得知來歷的設置。它與意識直接相關,卻又不願意直白地告訴你它的含義與所指,我只有在事後,甚至只能靠猜測,去還原它們有可能藏有的含義。
命運如同那隻行蹤不定,一定不會聽話待在原處的蒼蠅,總是在人們伸手去抓的時候,出乎意料又預期之內地消失在掌心當中。它並不會兀自地消失,而是掌心以外的地方,反復地飛舞和降落,它讓人心煩和注意力轉移,但更多其實是令人無可奈何。
塵封的卡式錄音帶,實際上是那些被緊緊抱著不願放下卻無從追回的記憶,其中甚至包括了一段記錄下了車禍當天,人生和未來崩塌破碎開始的那個時間節點。
作為一個愈發膽小怕事的成年個體,我更願意相信,對於孩童而言,大概是因為有愛有溫暖和有看似堅定的保障,才敢於去冒險和將風險視而不見,理所應當式的去追尋自己設想中的生活,以及那些令自己感到好奇的瑣碎之事,他們能夠從中得到收穫和樂趣,是真心實意地喜歡。
相較於我們容易被篡改和遺忘的記憶,錄音帶成了對於過去的唯一證明,證明夢想存在過,證明被愛過,證明活過,才能有力量,去對抗被拋離出雙親懷抱後,所要面對的種種來自現實的摧折。
而爛尾樓令我聯想到的,是那些本有著無數美好設想的童年,因為一些不可控的因素,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無法再繼續建造,甚或是意識到重建都需要耗費超乎想象的代價,使得它只能留在那兒,日漸凋敝,連同曾經有過的努力,橫亙在那兒。
它既是錨點和歸途,也是夢魘。
而爛尾樓上的雪屋,既是男孩對女孩的表白,也是他試圖對日益荒蕪的內心,所進行的重建嘗試。
男孩之所以令女孩生氣,是因為他多少帶著騙取同情而不自知的方式,以利己的心態借用他人的善意(以及木材)追求女孩,他不明白看似自然而然的善意背後,也同樣有著對人最單純的信任和期許,心慈善良的同時,人也都是樂觀又脆弱的。
女孩心疼她的叔叔,卻來不及幫助這已在心靈廢墟裡呆得太久的男孩,他努力爬過了最坎坷的段落,可她錯過了拉他一把的機會。
作為看客,我認為不能怪責女孩的反應,她本沒有義務對他人之空想和虛妄的印象,給予對方所期盼的答復。
即便我們不能簡而論之地認為,所有的奮不顧身都不過是自我感動而已,她所能理解的故事在男孩去到叔叔家裡當學徒一刻才正式開始。
其餘,在故事以外的情節,都因為太過於尋常而早已被遺忘。
斷肢的秘密征途恍如一次次幻肢痛的情況,作為一個沒有視覺神經和大腦軀幹的部分,它完全沒有能夠實現這趟離譜歸途的能力。這種誇張的設置,不過是因為它搭載了男孩前半生的記憶,乃至是他的人生的全部。它摸爬滾打、被欺凌和傷害,承受著驚恐和不安。
可以想象,在這段歸途持續的時間裡,男孩有過多少個被前半生記憶和愧疚折磨的漫長黑夜。
最後男孩的斷肢回來了,女孩也都能理解他了,而那個趴在起吊機上長吁一口氣,繼而又躺下的他,最後到哪裡去了呢?
而我比較悲觀,只覺得一個發現自己遇溺太久,並且快要失去與現實對抗力量的人,奮力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卻仍不得救時,興許最後那燃起過的微弱火花,也都會猝然熄滅。
這種開放式的結尾,未曾言盡之處,最讓人哽咽。
看過的好幾部歐洲動畫作品,都令我驚訝地發現,動畫不僅僅只是一種影視作品的呈現形式,它並不必然是樂觀正面令人振奮和充滿希望的,它也可能令人在感傷痛苦中思悟人生。
相較於美式主旋律的Soul,差不多的題材,顯然這種陳述和表達,要來的更令人回味悠長,也同時,更扎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