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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初生之犢》影評:田園牧歌洗刷淘金印象

初生之犢影評

文丨Kieslowski.

首發丨幕味兒

偏遠的樹林裡女孩帶著小狗踱步,敏銳的小狗很快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柔軟的泥土和掩蓋在上面的枯葉被它和女孩刨開,兩具完整的骨骸出現在畫面中,儼然已分辨不清到底被掩埋了多久...

凱莉·雷查德的新作《初生之犢》就這樣以女孩與狗的出現和4:3的畫幅比開場,讓對她熟悉的觀眾在觀影記憶裡找到了一些《溫蒂和露茜》和《米克的近路》的影子,但你很快會發現這是個錯覺。

隨著河上的輪渡緩緩推開序幕,摘錄自威廉·布萊克《地獄的箴言》中的一句:

The bird a nest, the spider a web, man friendship.」(鳥需要巢,蜘蛛需要網,人需要友誼)

躍於屏上,這似乎暗示著鏡頭前這兩個緊依著的死者生前的關係,一段歷史在這片土地上開始回響...

導演雷查德此前雖然只有六部長片,但極具風格的作者性和鮮明的個人元素讓她博得了不少影評人的青睞。在她電影中的主角們往往掙扎在生活的邊緣,他們還常常被放置在荒無人煙的一些‘邊緣’環境中,像是《夜色行動》裡人跡罕至的山林;

《夜色行動》

《米克的近路》裡兇險的荒野;

《米克的近路》

還有《溫蒂和露茜》裡陌生的城市角落,《初生之犢》也不例外——在簡短的現代序幕之後,鏡頭將觀眾推回十九世紀初美國西部的俄勒岡州,荒山野林之中我們見證了白人Cookie和中國移民King-Lu的意外邂逅,一個是受雇於獵取動物毛皮的組織的廚子,被差遣和孤立,一個是躲避著俄羅斯人追殺而衣不蔽體的淘金者,忍受著流亡與飢餓。

不同於以往西部片中不同人種間的遭遇往往以警惕或是衝突等行為為開端,雷查德用自然和柔和的感覺佈置著情節的走向——Cookie給King-Lu提供了食物和衣服,無所保留地分享帳篷給他借宿歇腳,這給他們之後的再次相遇以及合作埋下了種子。

萍水相逢,友誼悄然萌芽,雷查德沒有給故事和人物的背景更多具體的線索,也包括King-Lu的悄悄離去,許多空白需要觀眾自行填滿,這源於她在電影敘事中所一貫保持的極簡風格,哪怕是在此之前的犯罪驚悚片《夜色行動》和西部片《米克的近路》中,平緩的節奏和反戲劇化的敘述都是她電影的主要調性,用她自己的話說:

「To see if you could get tension by basically not delivering the heightened moment」(看看在基本不借助戲劇性時刻的情況下,能否獲得戲劇張力)

這也是有些觀眾或多或少會對她的電影感到晦澀的原因。不過在這部《初生之犢》中,雷查德似乎做出了一些調整。

片名指代的棕色奶牛幾乎和Cookie同時來到這片土地,它成了當地的‘初生之犢’,嚴格來說,它的出現全憑當地總領的一己興致——希望喝到英式奶茶。

雷查德給了這頭擁有高貴血統的奶牛的登場以足夠的鏡頭,某種意義上看,它象徵著財富,甚至可以理解為一種掠奪,和西進的那些白人一樣,他們本不屬於這片西部土地。它的出現看上去有些不合時宜,卻給Cookie的設想和命運帶來了轉機。

貿易站的酒吧裡Cookie和King-Lu再次重逢,森林的小屋中這對旅人的友誼再次生根,不像第一次遇見時那樣狼狽——雇工和流亡者——這一次,他們的身份是烘焙師和商人。

得益於牛奶和King-Lu精明的頭腦,Cookie製作的蛋糕為他們之間的合作換取了快速的財富積累,同時也博得了總領的關注,這看上去像是更大的機遇,但也預示著風險。

牛奶作為一種稀缺物資,對Cookie和King-Lu來說如同黃金,但他們必須以偷竊的行徑換取;而總領作為資本和土地的既得者,在他對獲取新勞動力的一番‘真知灼見’中,盡顯資本家血淋淋的剝削態度。

兩人夜間偷取牛奶

雷查德在向觀眾展示美西部自然的圖景和一對旅人樸實的友誼之餘,無情地披露了資本主義形成初期的醜陋或曰美國夢誕生之初的缺陷,因為,早早在電影開始的序幕,雷查德就把這樣一個美國夢的泡沫刺破,讓我們預見了這對旅人的下場。

但同時,影片也因有了雷查德個人風格的注入,而又顯得溫和,且田園。雷查德精於雕刻一些自然且具有生活氣息的時光,這些瞬間往往以一些細節填充,她把這些細節描述為‘或是雜務;或是生活中簡單的重複;或是開放的空間’,這些都能夠在《初生之犢》中輕易捕捉,尤其是Cookie在山野裡搜羅一些食材和小屋中烹製蛋糕的瞬間;

當然也包括King-Lu邀請Cookie初到他小屋的時刻,Cookie下意識地打掃並拾掇起小屋的片段,你很難不為見證了這略顯艱苦的生活中自然生發出的樸實友誼而會心一笑。

不僅說這段跨越膚色的友誼在這樣一個充斥著荒蠻與掠奪的淘金時代背景中顯得‘格格不入’,Cookie和King-Lu作為影片‘跳動的心臟’,也和傳統西部片中的英雄式的男性形象大相逕庭——Cookie身上淳樸善良、甚至可以說有些害羞的性格一改西部片中對白人形象粗獷與陽剛的刻板印象,而在對King-Lu這樣一個中國移民的描繪中,雷查德也完全擯棄對有色人種的慣有偏見,放大了他身上東方人所特有的‘精明’,而且讓我們能清晰地從他的談吐中推測出他受過良好的教育。

顯然,《初生之犢》是雷查德在《米克的近路》之後對西部片再一次的反類型嘗試,只不過不再是向西部片中的女性形象投以關注,而是以一對旅人自然而微妙的人際關係作為影片的驅動力,並且,這段關係的發展以柔和的節奏推進;以不經意的細節和人物的簡單動作編排;並融入了西部土地靜謐、未開化的自然光景和雷查德一貫對於人與動物之間特殊情感的觀察,它囊括了幾乎所有雷查德式影像的特質,但又不能輕易將它概括為雷查德對自我風格的複述。

西部風光

因為能夠看到這段關係以‘King-Lu的逃亡’和‘偷取牛奶被意外發現’作為兩處分隔號,Cookie和King-Lu經歷了兩次分別的輾轉,你幾乎很難在雷查德以往的作品中找到這樣的情節起伏,雷查德在此次與喬納森·雷蒙德再度攜手的創作中為《初生之犢》布置了足夠的線索去發現埋藏其中的懸念和輕巧的幽默感。

二度分別,各自逃亡

同時,一向更傾向於使用環境原聲而迴避配樂的她,在《初生之犢》中穿插使用了小提琴和木吉他演奏的樂段,為影片裡的自然光景和這對旅人的生活圖譜添注了田園式的遐想,映照著他們之間互相信任、融洽到甚至有些不可思議的友誼。可以說,從‘故事性’或是觀看體驗的角度去看,《初生之犢》必定是雷查德作品之中最‘好看’的一部。

而且,正因有了這股貼近自然的田園氣息與雷查德溫和的影像風格的糅合,她成功地讓觀眾把視線從‘西部的荒蠻’和‘淘金的慾望’這些景象中抽離,轉移到她所勾勒出的‘Cookie、King-Lu和初生之犢’之間的互動。她的鏡頭像是以那個時代中某個路人,也許是某個見證者的視角在展現她所截取的Cookie和King-Lu生命中的驚鴻一瞥,所以,即便她‘過早’地在序幕中暗示了觀眾這個美國夢所不可避免的結局,你卻不會劇烈地感受到宿命的召喚;即便他們因偷竊牛奶的行徑敗露而不得不再度分別,踏上逃亡的旅途,你還是能夠在他們第二次得以重逢的時候,忘卻過程中的驚險,而慶幸於友誼之門的再度打開。

二度重逢

不管雷查德將她的角色置於如何艱苦的現實和邊緣的境地,她總願意在他們的眼神中保留一絲對美好的嚮往,像是她留給觀眾的一份溫存——在《溫蒂和露茜》的結尾,溫蒂的生活糟糕到了無以復加的境地,她不得不暫時和露茜說再見,觀眾卻仍能直觀地體會她與露茜之間情感的真摯和或許有朝一日能夠重聚的企盼。

《溫蒂和露茜》結尾

《初生之犢》也是一樣,以King-Lu的一句:

「沒事的,我們在一起呢

作為尾聲,我們看到他和Cookie相依躺下,也許他們真的未曾再醒來,但那一刻瀰漫而去的,是鳥棲於巢穴的溫暖;是蜘蛛依於蛛網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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