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初生之犢》影評:這部有魔力的「新」電影,祭出年度最美結尾
初生之犢影評晨間的郊外,一隻黑狗在泥地上漫無目的地嗅探,相隔不遠處的女人則撿拾擺弄著石子,畫面恬靜怡人。沒過多久,黑狗似乎嗅到了什麼,不停地搖擺著尾巴。
跟在黑狗後面的女人發現情況後隨即將黑狗轟到一旁,她撥開鬆軟的泥土,發現早已化骨的頭顱。她繼續小心翼翼刨土,直到兩具完整的白骨映入眼簾。
這是當代最重要的女性導演之一凱莉·雷查德的新片《初生之犢》的開場段落。這部年初入圍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美國另類西部片,向觀眾展示了19世紀初西進運動時期兩位男性的特殊友誼和破碎的美國夢。
影片《初生之犢》改編自作家喬納森·雷蒙德的小說原著《半條命》。跟凱莉·雷查德此前的六部長片一樣,該片在受眾上仍舊局限於鍾愛獨立電影的那類影迷群體,同時也仍舊獲得影評人和電影媒體一致的褒獎。
雷查德沒有在具備權威影響力的影展上拿到過重要獎項,但這並不妨礙她在電影評論界的影響力與日俱增。之所以如此,其中的原因我們可以回到她的創作中尋找。
緊接著《初生之犢》中兩具白骨的亮相,下一個鏡頭將觀眾帶回到了19世紀20年代,攝影機對準一個灰頭土臉的年輕人的身體和面孔。這個年輕人本名為Otis Figowitz,由於他負責為同行的人做廚,別人習慣性地戲稱他為Cookie。
Cookie是美國西進運動中渴求獲得財富機會的千萬個遷徙者中並不算起眼的一員,並將注定淹沒於歷史長河中。生於馬里蘭州的他命途多舛,父母相繼離世導致他從小就過著一種居無定所的生活,沒有任何事物是值得他去牽掛的。
某個晚上,Cookie在叢林深處發現了飢腸轆轆且一絲不掛的King Lu。King Lu是來自中國的移民,他之所以會是這副狼狽的模樣,是因為他正被俄羅斯人追殺。
善良的Cookie給King Lu送來了食物和遮身用的毯子,搞清楚King Lu的遭遇後,Cookie決定幫他一把。這是Cookie和King Lu的第一次相遇,不久倆人便分開了。
經過長途跋涉,Cookie一行人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在這裡他與其他人分道揚鑣,或者更確切地講,他被同行的人拋下了。來到酒吧休憩的Cookie與King Lu再度遇到,倆人在King Lu的小木屋裡交談甚歡,一來二去彼此變得前所未有的親近。
此地的首領Factor從遠方訂了兩頭成年奶牛和一頭小牛,但運到這裡的時候,只有成年母牛最終撐了下來,她便是該地區的初生之犢。King Lu想靠油煎餅賺錢,但他需要這頭母牛的奶來提升餅的風味,Cookie與King Lu商量後決定夜間去偷奶。
餅的反響超乎意料的好,以至於連續多天供不應求。看著眼前巨大的商機,倆人有些忘乎所以,他們頻繁地半夜去盜母牛的奶,以為能就此走向致富的道路,但不料秘密很快被暴露。
為躲避Factor手下的追殺,King Lu在逃亡中跳進河裡,礙於膽量的Cookie躲進植被茂密的隱蔽處,倆人再度走散……
資本主義與一個國家的誕生
顯然,《初生之犢》是一部關於資本主義精神與美國拓荒史的電影,雷查德在接受相關的媒體採訪時,毫不避諱地指出了影片與資本主義的直接聯繫。不管是Factor所代表的一個地區的舊資本,還是King Lu和Cookie作為商販的新資本力量,他們在象徵意義上都是一個資本主義市場模型的一部分。
作為歷史和文化建成並不久遠的移民國家,美國的誕生包含某種與生俱來的暴力和疏離感,這在影片中那些保持沉默的印第安土著,尤其是印第安女性身上得以微妙的體現。而作為中國來的移民,King Lu被俄羅斯人追殺這件事,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美國的移民政治的反映。
某種意義上,「美國夢」是西進運動中驅使著人們走向進一步屠殺印第安人的導火線。但雷查德並沒有試圖就美洲大陸的移民與土著間反主為奴的殖民主義歷史進行宏大的解構,她反而輕巧地將這個背景注入兩個移民主人公的宿命之中,讓他們以追逐「美國夢」的失敗近距離破除「美國夢」的虛假。
女性視角下的男性與男性曖昧
在雷查德的電影裡,五大三粗的、硬漢化的男性形象是永恆缺席的,在雷查德對人物的審美取向裡面,她更青睞於那些敏感的、看起來羸弱的或是不那麼性感的男性形象。這在雷查德此前以男性為關注核心的電影《昨日歡愉》,以及涉及了重要男性角色的《夜色行動》中已經展露無遺。
從以上的角度來講,雷查德電影裡的男性實際上是一種刻板的男性氣質在女性視角干預下的性別消失,因而男女兩性的情緒的表達邏輯和氣質的美感是非常接近的。這就不難怪梅爾·梅洛的短篇小說《貝斯·戴維斯》中的男性主人公,為什麼會搖身一變成為了凱莉·雷查德《某種女人》裡的女性。
正如片頭對威廉·布萊克《地獄箴言》中那句「鳥築巢,蛛織網,人結友」的引用,影片《初生之犢》是一部講述了「人結友」的電影,Cookie和King Lu的關係也的確屬於男性正常的友誼範疇。但將這種關係純粹歸於友誼,又毫無疑問是粗暴的。
雷查德並不反對觀眾對兩位主人公任何具有合理性的遐想,哪怕認為他們是情人,在雷查德看來也是可行的。
何況人物的「曖昧」甚至並不表示人物之間必須具備某種已經確定的關係,「曖昧」體現在《初生之犢》中即是一種潛在的依賴感,一如電影開場的兩具靠近而棲的白骨所給予觀眾的意境。
西部敘事與公路敘事
在雷查德迄今為止的七部導演長片中,她都或多或少地接洽著兩種固定主題的敘事,即西部敘事和公路敘事。我們能毫不費力地便在雷查德任何一部電影裡發現這兩種敘事的存在。
凱莉·雷查德的西部敘事,是地理背景、歷史構想和美學層面的一種綜合。《初生之犢》的「西部」是希望與死亡同在的俄勒岡,《米克的近路》的「西部」是危險的蠻荒之境,《溫蒂和露茜》和《某種女人》的「西部」是無人注視的偏僻小鎮,《昨日歡愉》中的「西部」則是一種遠離現代的手段……
西部,作為一種符號無時無刻地侵蝕人物,因而雷查德電影裡的人大都帶有西部人的特色,他們看起來疲憊、迷惘和無聊。
談到雷查德的公路敘事,不得不重點提及雷查德電影中可能是最重要的主題:漂泊流浪(Drifting的表意更準確)。從處女作《野草蔓生》到《初生之犢》,雷查德電影的主人公幾乎都處在一種離家的狀態,這種與上世紀嬉皮士運動一定程度上接軌的「在路上」精神,成為了人物自我實現的一種外化的形式。
影片《初生之犢》貢獻了今年新片中最美的結尾:拖著疲憊的身影逃命的Cookie和King Lu最終抵擋不住睡意,他們在叢林中相繼閉上了雙眼。
電影並沒有將後續的情節告知觀眾,但作為觀眾的我們都知道,未來的兩具白骨便是此刻陷入睡夢中的他們。只不過我們仍舊會被雷查德的處理所打動,我們仍舊抱著這樣的期待:希望他們睜開眼睛的時候,危險已經悄然離開。
作者| 多尼達克;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