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初生之犢》影評:2020電影榜單Top1,真的這麼牛?
初生之犢影評近日,美國時代雜誌和著名電影媒體IndieWire 都公布了2020年度最佳電影(詳細片單請看文末),而霸佔了兩個榜單Top1位置的是一部沒有知名導演也沒有知名演員的反類型、反西部片的非典型西部電影《初生之犢》。
這部由美國女導演凱莉·雷查德執導的電影爛番茄新鮮度高達96%,在年初的柏林電影節亮相時就獲得了很多關注,雖未斬獲金熊,但其在敘事風格和故事題材上的鮮明創新,令其擁躉眼前一亮,收獲無數好評。前些天,第30屆哥譚獨立電影獎提名名單正式揭曉,《初生之犢》以4項提名(最佳影片、最佳編劇、最佳男主、最佳突破演員)領跑,更是被看好角逐奧斯卡的年度佳作。
這部沒有打打殺殺,講述「兩個男人和一頭牛」的西部片到底有什麼魅力讓一眾影迷和專業影評人大力推薦呢?
《初生之犢》之所以被影迷們津津樂道,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作為一個故事發生在19世紀美國俄勒岡的電影,全片卻找不到任何常見的西部類型片特點,甚至還顯得與「西部」有點格格不入。如果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看了這個電影的前十分鐘,大概不少人會以為這是一個來自北歐的文藝片。
全片故事從頭到尾都發生一片深秋的森林裡,從影片內容所能涉及到的最遠距離來看,大概也沒超過這片林地方圓兩英里之內。甚至連電影畫幅也是4:3的,也沒有大景深的鏡頭,觀眾的視覺一直被緊緊限定在一個相當有限的範圍內,僅憑觀感根本無法想象出那裡是波瀾壯闊的美國西部。在這樣有限的視野內,觀眾只能將視線集中影片人物的言談舉止上——這部電影裡包含的所有情感,都在此之間悄然滋生。
而故事情節也非常簡單,電影講述了兩個男人在森林裡偶然相遇,互相搭檔,一起製作餅乾來賣的同袍之誼。加上導演凱莉·雷查德一貫採用的極簡創作手法,似乎讓這樣一個電影可以被輕鬆地移植到任何背景之下,能夠被隨意地貼上任何時間與空間的標籤而不跳戲,並且仍能收獲諸多好評。
至於片中的人物關係,說單調也不過分,只有兩個男性角色的相遇相識相互合作,連相知這一步都沒來得及過多觸及故事就結束了。其中的白人男子被稱為 Cookie,他是被探險的商隊僱來做飯的廚子,除了為他們提供食物,還要忍受這些人的欺辱。而另一個男人叫景祿,來自中國,因被追殺而丟棄了衣服,赤身裸體、狼狽不堪地躲在草從中,他在這種飢寒交迫的境地裡與 Cookie 相遇。
導演開篇通過三言兩語就刻畫出了兩個人物的性格特徵:
Cookie 在林地裡摘蘑菇的途中,貼心地幫助了一條躺在地上無法翻身的小螈蠑離開困境。當他聽到草叢裡有一些異響,還會嚇得落荒而逃。他回到營地時,被飢餓的人們粗暴地質問帶回了什麼食物,他小心翼翼地應付說,今晚除了有蘑菇吃,另外還有一條小松鼠。此時觀眾可能會想,他可不像是一個會抓松鼠來吃的人。當然,Cookie 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不過小松鼠跑掉了。
而中國人白天在草叢裡不小心弄出聲響之後一直沒敢再動,直到晚上才被日夜尋找食材的 Cookie 撞見。中國人蹲在那裡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餓了。沒有任何掩飾之詞,直接坦露了自己的窘境。他向 Cookie 講述了自己的遭遇,因為朋友,他開槍殺了一個俄羅斯人,並被其俄羅斯同夥追捕,為了逃跑他把衣服都脫了。而 Cookie 在給他帶回一點吃的之後,偷偷把他領回自己的帳篷,以便讓他暖和地睡上一覺。
這兩個男人具有共同的特點:軟弱、善良、溫柔,僅有的一點兒小聰明也像是在生存壓力之下被迫激發的。
按說這樣的兩個男人根本不應該來到西部,這裡屬於粗魯的苦工、強悍的匪徒和奸詐的商人,也正是這些人構成了19世紀美國西部拓荒的主旋律。然而洪流之中經常裹挾著無根的水草在奔突,這些水草般的命運被沖得東倒西歪。人們往往忽視這些不起眼的命運與時代大潮所形成的對撞,因為那連個水花都不會濺起。
可是當你把注意力停留在他們身上,並用心靈觸摸他們時,你就會真切感受到,他們的命運也在產生力量。
這種力量雖柔弱,卻動人心弦。有理由相信,導演和原著作者(電影改編自喬納森·雷蒙德的小說《半條命》)恰恰是基於一種敏銳的人性關懷,才在西部的時代洪流中打撈起這樣兩個人物命運,並且就那樣濕淥淥地呈現在我們面前。
我們也有理由猜測,導演正是被這樣一種人物命運與「西部印象」形成的「錯位」所吸引。當其他導演們在西部類型片裡展示壯闊、粗礪、雄魂,乃至悲情時,這些在本片裡通通沒有,有的只是侷促、骯髒、瑣碎和略帶傷感的溫情。導演選擇這種對西部印象的逆勢呈現,何嘗不是在與主流對撞,何嘗不是將渺小的命運投射於堅硬的「西部」之上,進而放大到我們的視野之中,並做到感人至深。
其實藝術的感染力並不僅僅局限在作品本身,這種感染力與作品所處的社會環境、文化習慣甚至作者本人的公眾形象都有著難以分割的聯繫,人們對於一個藝術作品所形成的全部感知,很難剔除來自於作品之外的信息影響。而導演似乎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她將「反常規」和「非典型」作為工具,形成槓桿效應來加強情感的表達力度。
導演一邊在戲內,將故事與西部進行「反常規」的結合,將人物命運鮮明地襯托出來。同時在戲外,導演似乎也有意將大量同質化的西部電影做為自己的背景牆,來高高懸掛這個「非典型」的故事。如果說這個故事可以移植到任何條件下是因為它具有普世性的話,那麼,如果想要收獲藝術效果的最大化,將這個故事同時置身於「俄勒岡的西部世界」和「好萊塢的西部世界」大概是不二選擇。
當然,不管是戲裡戲外,首先是本片提供了一種與眾不同的人物關係,才成就了這部電影的不同尋常。因為他們的友情從締結到發展,完全不像成年男人之間常見的狀態。雖然他們的合作也是命運之間的聯手,似乎也符合男人間「戰友」式的關係。但是當 Cookie 把景祿領回營地的帳篷之時,就已經脫離了常見的表達方式,因為那種溫情,在電影裡通常只會發生在兩個女性之間,最多是在一個成年男人與一個小男孩之間展開,比如像《完美的世界》和《第六感》那樣。兩個大男人之間相互依存的友情實屬罕見。而當 Cookie和景祿為了做出餅乾來賣,每晚一起去富商家的奶牛那兒偷偷擠牛奶的時候,與其說這兩個人是戰友,還不如說更像是兩個孩子在一起搞惡作劇。
他們之間的交流方式也具有女性化和孩子式的特徵——二人的關係可遠可近,沒有清晰的邊界,也沒有太多道理。景祿被救助的第二天就不辭而別,Cookie 發現他正在渡河,卻沒有喊他。但是當二人再次在酒館不期而遇後,景祿帶 Cookie 去了自己的住處,而後者則默默把對方的屋子打掃了一番,以此對對方表明他們彼此需要。
或許可以這樣說,這兩個男人之間的情感被導演暗中賦予了女性特質。又或者說可以說,導演默默地將兩顆孩子般的心靈無損地駐留在了成年人體內。再或者,可以更進一步地說,影片正是有意打破了我們的刻板印象和慣常視角,誰說這樣純真溫暖的關係不能發生在兩個成年男人之間?然而不管怎麼樣,這種一反常態的「藝術發生」的確動人。
大概只有女性導演才能天然地、不著痕跡地通過「男性」和「西部」這兩種介質來表達潤物細無聲的情感吧。尤其難能可貴的是,支撐這種情感的不是愛情,而是友情,是人性當中更具普遍意義的美好一面。顯然,凱莉·雷查德的這部西部片在李安的《斷背山》之後,邁出了更遠的一步。
另外一個值得一提的地方是,在這個極簡風格的電影畫面中,卻出現了各色人等。俄勒岡是一個傳統的印第安人聚集地,當白人帶著資本主義侵入這塊土地上時,影片沒有忘記那些印第安人面孔,除此之外,電影裡還有黑人、黃種人,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男女老幼悉數入場。對於至今保守主義盛行的美國西部來說,這部電影裡有意無意地呈現出的多元化元素還是挺耐人尋味的。
本文作者:Jialin;編輯:佐爾巴
美國時代雜誌的2020年度十佳電影
1. 《初生之犢》
2. 《科萊采夫》
3. 《芝加哥七君子審判》
4. 《大衛·伯恩的美國烏托邦》
5. 《情人的搖滾》
6. 《愛瑪》
7. 《狼行者》
8. 《無依之地》
9. 《朱尼滕小姐》
10. 《比爾和泰德尋歌記》
IndieWire 2020年度20佳影片
1.《初生之犢》
2.《情人的搖滾》
3.《科萊采夫》
4.《無依之地》
5.《從不,很少,有時,總是》
6.《時間》
7.《爬坡人生》
8.《間諜代理人》
9.《波拉特2》
10.《巴克勞》
11.《流血的鼻子,空空的口袋》
12.《助理》
13.《金屬之聲》
14.《心靈奇旅》
15.《曼克》
16.《巴勒斯坦市長》
17.《紅樹林》
18.《浩瀚的夜晚》
19.《迪克·約翰遜的去世》
20.《明日赴死》
最後,分享一個關於導演凱莉·雷查德的創作小故事,看看導演如何在資金有限的情況下,創作一部「以小博大」的電影。
當凱莉·雷查德(Kelly Reichardt)閱讀到喬納森·雷蒙德(Jonathan Raymond)的短篇小說《舊夢》(Old Joy)時,她立刻想要把它改成電影,而且覺得自己可以做到。這是一個講兩個老友重逢,周末到俄勒岡州森林去露營的故事。小說中的很多地方都十分吸引她。這部電影演員陣容小、攝制組小、拍攝時間緊湊、場地特殊而偏僻(俄勒岡州的一處古老森林)。結果她製作了一部預算雖小卻感染力十足的影片《舊夢》(Old Joy,2006)。
這部影片的全部需求都在雷查德的掌握之中:兩個主要演員、一輛汽車、一隻狗以及美國西北部太平洋岸邊的荒野。她的六人攝製組只比羅德里格斯的多一人,因為她採用同期聲音,要有一個人布置場景中的話筒和錄音。
她還請來了在拍攝紀錄片方面有著豐富經驗的攝影師彼得·西倫(Peter Sillen)。這是專家運用自然光的「精練」之作。忠實於原作精神,她帶領著她的小型劇組和演員來到俄勒岡州,居住在森林中的朋友家,其位於俄勒岡州中一個教會的園地裡。拍攝只用了 10 天。她只有兩盞燈,只在兩場戲用了燈光,其餘場景都是在雲遮之下曼妙的俄勒岡古老森林。拍攝場地與自然光的質感,使她的小成本作品看上去像是百萬美元的製作。禽鳥、河流、雨水、樹葉都好像變成了影片中的其他角色。
小製作使得演員和製作隊伍容易隨機應變,能夠在崎嶇或平坦的地區,伴隨著當地的驟雨正常工作,這種天氣狀況在俄勒岡州很常見。不過,在有限制的工作條件下要化不利為有利,就需要小組成員間彼此密切配合。正如雷查德所說,「攝製組的每個人,包括演員都在小路上來來回回地搬運設備。一旦下雨,大家就都擠在車裡,念台詞、排演、討論影片,直到雨停」。
這種緊張密切的工作關係,在演員和攝製組之間創造出合作的強烈動力,鼓舞每個人都為影片做貢獻。「我們同心協力,在一個特殊的地方,一起感受一段了不起的經歷,我知道結果一定會很好。這些討論加深了大家對劇本的理解,激起我們之間強有力的即興交流,最後體現在了影片中。」另外,影片的故事本身就像其中兩個男人的關係一樣,微妙而纖弱。有很多潛在的東西,影片並未直白地表達。雷查德的細密、小規模製作手法創造出的完美氣氛,使得這樣的情調益發迷人。「我認為我們關係親密的製作手法來自影片本身。所有限制條件也最終化作有利的結果,雖然我也會時常有些懷疑它們最終能否實現。」
影片《舊夢》所體現的美學特徵和構思手法,是對現實情況裡製作資源有限問題的一種必要的應對方法。然而它的風格完美地融合在故事中,並沒有讓人感到絲毫的刻意節儉或影片質量上的犧牲。這部片子的故事與資源配合得恰到好處,我們竟無法設想有其他可替代的製作方式能夠達到這樣的效果。
本篇內容摘自後浪電影學院出版的《故事片創作完全手冊》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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