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從前的我們》影評:何以為愛
從前的我們影評電影像一本書一樣用14個章節展現了一男一女兩人從相識、相戀、結婚生子到攜手走過一生的全部過程,期間當然伴隨著婚姻中能出現的全部問題:懷疑、厭倦、出軌等等。但它的出色之處在深刻的探討看似完整美滿的一段婚姻之下到底能隱藏多少絕望,以及男女關係中看不見的對抗。
愛情其實就是控制與被控制的關係
大約所有的一見鍾情背後都是本身的欲望投射吧,因為要滿足自己的欲望,才把自己的情感瞬間傾注到另一個人身上。
薩拉對維克多的愛源自於「不確定性」,就像她離開維克多時所想的:我一直擔心他會離開我,是這種擔心讓我愛他這麼久。
作家維克托·阿德爾曼創作了一本又一本書,而他的妻子莎拉創作了他——某種程度上說,維克托,這位功成名就、熠熠閃爍的文學明星其實是莎拉的作品,終其一生,她都在修正、斧鑿、規整自己的丈夫,把他從一文不名推上盛名巔峰,在他一次又一次失控的時刻將他拽回軌道,而這一切,外界並不知情。《從前的我們》瀰散一種神秘魔力,講瑣碎日常,講夫妻一生,講一位作家的波峰波谷,講青春年少和野心,講暮色將至與死亡,它在看似平緩的敘述中,一直牽引觀眾,把平凡都幻化成奇絕,然後又讓人們從奇絕和聳動中看到普遍的生活真相,所有人的愛情或許都能從中找到對標的時刻。
這部法國電影使用了一種經典的敘述模式,記者的來訪和莎拉的傾訴,故事在當下的對話中展開,回溯了過往的一生,而這場對話是在維克托的葬禮之後,於他的書房進行的。這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反差,門外都是慕名而來的賓客,說著虛妄的致辭,祭奠一個被維繫起來的著名符號,而屋內,卻進行著一場徹底剝落人設的對話,打掉了所有光環、包裝與虛名,顯露出的真相讓記者瞠目結舌。《從前的我們》是一個愛情故事,從兩個浪蕩青年在酒吧相遇開始,歷經試探、相愛、婚姻與撕扯,共同面對現實生活的窘迫、成功帶來的眩暈、激情退卻後的厭倦以及難以捨卻的相濡以沫。
正是因為作家的設定,讓這個故事生出了別樣的光彩。通過這個身份得以探討了真實與虛構,而這一點正是這部電影的重要主題之一。這裡所說的真實和虛構有多重指涉,首先,有關維克托創作的小說內部的狀況,他書寫了一個猶太人的故事,作為非猶太人故意啟用了一個猶太人的筆名,以此獲得盛名,在此之後,所寫的故事也都虛虛實實環繞自己的家庭成員和現實生活,在收穫財富和名望的同時也把有些人的人生推向了死角。第二層,有關於維爾托自身身份。在莎拉對記者的講述中,直到最後,一切似乎都已經顯露無疑,那些傑作其實都由莎拉悉心編輯和改寫過,沒有她的默默潤色,維克托的作品不知道是否會獲得如此成功,而時至他暮年時拿出的作品,甚至都是莎拉所寫,只不過署了維克托的名字,彼時,維克托已經時而清晰時而糊塗,忘記自己寫過那些草稿又漏掉了哪些筆記,他稀裡糊塗地將妻子遞過來的手稿付梓出版。一切都混沌起來,他的名望中有多少真實又有多少虛構?而這些真假參半之中是否涉及道德,關乎欺騙?而第三層,則從具體的維爾托與莎拉的故事中蔓延出去,指向了所有人的生活。我們都在生活中扮演幾重形象,職場中,生活裡,家人眼中,朋友心裡,還有,只有我們自己知曉的時刻,那些祕而不宣的角落,而這些形象有些維繫了一生,有些被中途撞破,而這一切有多少是真實的,又有多少是出於需要而自我虛構的?當然,還有一層,關於維克托死亡時刻的敘述,在眾人心中,這位神志不清的老人在散步時意外墜崖,終此一生,但在莎拉的講述中,是她有意沒有阻攔,甚至鼓勵他繼續向懸崖邊走去,這到底是出於愛意讓維克托得以解脫,還是出於多年來積攢的厭棄?而有關這死亡一瞬的敘述,甚至對於他們一生的敘述又是否可靠呢?如果說,莎拉在此之前就默默虛構故事,她的講述中到底哪些是真實的回憶,哪些又是玩笑般地虛構呢?這一切都成為了一場敘事圈套。
當一切講述完成,那位記者在暮色四合中面對幽微燈下的莎拉,他的形象幾乎成為了每一位觀看者的縮影,震驚、拒斥、惶惑、理解、釋然,這心理過程其實是從旁觀者到代入自身經驗的過程。當被帶領著縱覽一生,似乎區隔到底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構已經無關緊要,這宏大的混沌感才是生活的本真。
這故事從愛情出發,一步步闖進寬闊又縱深的生活,看起來洞悉一切的作家其實不過也在迷途,而旁人以為的追隨者其實才是清醒的引航員,從這個意義上說,莎拉是一位「元作家」,把丈夫的肉身與精神,才華與憤怒,希冀與絕望,以及對於生活的所有體驗都化作了自己的素材,她把一生變成了一次漫長而沉鬱的創作,吞吐狂喜和悲傷、告別與死亡。
維克托是不是愛莎拉的,我當時就覺得,答案是肯定的。但是對於莎拉來說呢?後來我又在想,這一切都太複雜了。複雜到,要用一個人差不多後半生所有的時間去說。太長,是一去不回頭的日子。他們沒有相互擺脫對方的可能,不管是愛,還是控制慾和佔有慾,都不會輕易為分離讓步。
更可怕的是,他們其實沒有選擇。感覺對方就是唯一選擇。不是那種命中注定。好像是一定要達到的某種目標。好像開始時莎拉想了其他辦法來接近維克托時一樣。又好像莎拉說維克托出軌時的那種輕描淡寫。都可以解釋得通。畢竟,這兩個人,就是命運交織的。即便最後,我告訴你,維克托的暢銷書,都是莎拉寫的,甚至莎拉在維克托已經老年健忘的時候,騙維克托說,自己寫的一本新書是維克托寫的。那又能怎麼樣呢。
一輩子就那麼長。曾經的愛恨可以過去了麼。這場婚姻當中的秘密,不能向世人公布的秘密,也是才是愛情最後的成功心得。但是,我並不想稱這種關係,叫作愛情。我只能說是牽絆。如果沒有愛恨糾葛,只有美好回憶,那就不能夠組成這種長久關係的羈絆。維克托和莎拉也許不是個例,但確實相伴一生的好故事素材。我也在問自己,我到底應該與一個什麼樣的人共度一生?要選一個,我覺得,看上就想跟他共度餘生的人,共度餘生。如果直覺告訴你不是,那就換換人。如果還沒開始要生活在一起,你就開始打退堂鼓,相信我,不是那個人。
只有了解過兩個人這40多年相愛相殺的婚姻,才能理解莎拉和維克托之間的感情,是被彼此的靈魂吸引,根本與忠誠無關。
這部電影對愛情關係的闡釋,世人所嚮往的相濡以沫,其實更像是一場精神博弈。它跳脫了愛情類型電影一貫以來的格式化。比如將兩性關係中的矛盾常常歸結於階級、環境等外部因素。而實質上,因愛而生的自卑、操控欲、你進我退,才是感情關係中真正有意思的地方。
婚姻中最可怕的變量其實是時間。
它總是自顧自在的滴答向前,沒有任何事物能擺脫它的固有引力。
因此,婚姻裡,兩人之間的愛與恨,甜與澀總是伴有階段性的陣痛和起伏。
在時間的挑撥下,婚姻繩索兩端的夫妻實際上時刻保持著博弈關係,纏綿悱惻總是浮於表面,虛張聲勢;而綿延恨意才是深入骨髓,讓人警醒的婚姻癥候。
解剖愛與恨,婚姻與生活向來是以浪漫著稱的法國人的絕活。
影片用了多大十幾個章節,講述兩人45年婚姻的始末。
每到章節開頭,時間節點總是被首先提及,片中無處不在的政治選舉,法國當局內閣成員的變動,其實都在暗示時間的暗自發聲。
時間亦或時代總是會潛移默化影響人的行為和思維。人的一生總是在各種心理「閹割」下逐步隱退本我,形成自我和超我。母親、父親、朋友都是閹割的兇手,而另一半絕對是施行長時間閹割的頂級暴徒。那是一種不容易被察覺的慢性改變,是兩人角逐之後的願賭服輸,妥協退讓。那是在多年之後,猛然回頭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時才會頓悟出差別,原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需要付出失去自我的代價,期間唯一的區別只是失去的多少而已。
Sarah和Victor不但在寫作事業上相互牽扯,不分你我,拉鋸不斷,相互控制;還在「出軌」這件事上你來我往,相互攀比,以此證明自我魅力的長盛不衰;事業、激情、責任是婚姻中揮之不去的控制變量,《從前的我們》幾乎將婚姻中大多會遇到的「熵」之變量籠絡其中。甚至在晚年,Victor再次站在了婚姻的高處,靠學識招蜂引蝶,圈養了一名愛慕他的女學生在家裡,這最終導致了兩人長時間的冷漠關係。在愛消失前,Sarah拿起刀,一寸寸、一絲絲、一點點地,剜掉對方心中最後一絲留戀。
《從前的我們》靠「聳人聽聞」的反轉,略帶狗血的故事,對於經典的借鑑讓對婚姻涉世未深的觀眾拜服叩首。這是故事的威力,是時間的魔術,是婚姻的圍城為影片添加的「障眼法」。導演編劇尼古拉斯·貝多斯對婚姻還是留下餘地,對愛情依然歌頌,片尾的分離鑄就兩人婚姻和愛情關係的永久性停駐。
善良的人,真正的愛,會在開始時柔軟,結束時慈悲。真正的愛不會在無法佔有時趕盡殺絕,銼骨揚灰。
原來,夫妻之間,甜言蜜語不作數,花前月下不當真,若想真看清一個人,只有等到真正分離時,真相才會姍姍而來。
時間,永遠不會說謊。
秘密,只能藏在Sarah心底,結尾的大反轉其實無關乎真相,只關係愛情,那些兩人之間的秘密,是他們唯一的,只屬於兩人愛情密匙。
《從前的我們》聰明的地方是,用無數人的婚姻愛情故事為基準打造了Sarah和Victor的故事,它讓我們總能從中發現有關自己的蛛絲馬跡,
也許是愛情甜蜜期時的出軌,也許是當父親前的慌張,也許是分離時的尊嚴倒地,也許是激情退卻時的同床異夢,也許是愛情變親情時的身份掙扎,唯一不變的是,時間長河中,持續博弈的緊張關係。
繩索斷裂的一刻,要麼是一方太過強勢,要麼就是一方實在懦弱,
如何維繫勢均力敵,同時不讓繩索斷裂,是維繫婚姻最大的秘訣。
令人心冷的是,影片給出的終極答案,竟然是「死亡」。當一人徹底消失離去,纏綿的記憶會復甦愛的溫度,愛與恨的交織成為了一方的獨自訴說,這時婚姻才抵達了終點,有了不容被改變的形狀。於是,愛終於壓倒了恨,取得了漫長博弈後的孤獨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