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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登月先鋒》影評:最年輕的奧斯卡最佳導演,能續寫神話嗎

登月先鋒影評

選擇《登月先鋒》作為2018年第75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的開幕影片,可以說國際上最為權威的電影節給了這位最炙手可熱的新星導演——達米恩·查澤雷足夠的肯定。

達米恩·查澤雷導演,攜妻子亮相威尼斯開幕紅毯

從導演脫離學生習作的稚氣真正進入電影工業體系開始算起,第一部執導的電影《爆裂鼓手》甫一現世,就真的爆裂了整個電影圈,各方面都可以用驚艷來形容。

第二部電影《愛樂之城》更是成為當年威尼斯電影節上的爆款,後來又一舉拿下了奧斯卡最佳導演獎,也是距今為止史上最年輕的奧斯卡最佳導演獲得者。

1. 備受矚目的查澤雷

到第三部電影《登月先鋒》(First Man)就直接做了今年威尼斯的開幕影片,現年33歲的查澤雷,可以說在歐洲和美國兩個不同的電影體系都獲得了不同於旁人的期許。

和同年齡段的新生代導演比起來,查澤雷在工業體系中似乎顯得更為遊刃有餘,在大眾市場和藝術水平之間也始終都拿捏得當。

第三部電影《登月先鋒》除了繼承前兩部佳作累積下來的高口碑之外,還是查澤雷第一次跳出了音樂電影的舒適區,拋棄以往張揚奔放的情感表達,轉為一種更為內斂安靜的內向式的靈魂挖掘。

新片繼續沿用《愛樂之城》男主演瑞恩·高斯林(Ryan Gosling)擔任男一號,也就是影片中的阿波羅11號登月飛船的指揮長——尼爾·阿姆斯特朗。

電影《登月先鋒》男主角瑞恩·高斯林

關於49年前的「人類史上第一次登月」,電影作品並沒少涉及。大部分都是從科幻片想象或是紀錄片探秘的形式去描寫,但是真正從探月者個人內心情感出發的影片,《登月先鋒》可謂是開了先河。

儘管在其他藝術領域,大衛·鮑伊的《Space Oddity》就曾在飛船發射前,就通過美國探月者的心態描寫,描繪過這一神奇的魔幻時刻。

在看到《登月先鋒》的那一刻,筆者內心就湧動出初次聽到《Space Oddity》時的悸動。在Major Tom(虛構人物)和Control Ground(地面控制中心)的對話中,鮑爺用極致的想象創造出迷失宇宙的迷幻感。讓人深信,精通爵士及流行音樂的達米恩·查澤雷正是受到《Space Oddity》的啟發,去創造屬於自己的登月旅程。

相較於大衛·鮑伊《Space Oddity》中人類迷失在宇宙浩瀚虛無的迷幻感,查澤雷的《登月先鋒》雖然同樣以個人角度去看待這次人類首次登月的歷史時刻,卻是把大量的著力點放在了向人物內部的精神和情感的探索。

自從人類學會了飛行,在大眾的想象中,太空旅行就被描繪成一種,神秘的擺脫地心引力束縛的高聳翱翔的雄偉境界,極少會有作品將升空過程中的壓抑和恐懼,如此直白而又赤裸地展示出來。

但在查澤雷《登月先鋒》中,尼爾·阿姆斯特朗與這項刻入人類歷史里程碑的NASA太空項目,人與外界的關係,人與家庭的關係,甚至是人與自身的關係,都讓這個看似按部就班的登月計劃充滿動盪不安、引人入勝的戲劇性。

在影片中,乘坐一艘被儀器和刻度盤環繞而充滿壓抑狹窄感的火箭飛船,並沒有什麼寧靜或令人安心的地方,呈現的空間更接近於困在恐懼中的牢籠。

在這個已知結局的歷史事件中,查澤雷面臨著和諾蘭一樣的挑戰,如何將觀眾帶入影片所創造的情緒,讓人信服宏觀歷史背後的故事。在這一點上,新作《登月先鋒》證明了即便沒有《爆裂鼓手》奔放的感染力,沒有《愛樂之城》糖果色調的奇思妙想,憑著內斂而冷靜的內省式的探索,查澤雷也有足夠的說服力。

2. 「第一人」也是「最後一人」

在詹姆斯·R·漢森(JamesR.Hansen)的著作中,影片《登月先鋒》記錄了阿姆斯特朗(瑞恩·高斯林飾),從被NASA招募到阿波羅11號升空之間的經歷。

劇本著墨之處,不是高唱美國航空實力劃時代的勝利的頌歌,而是記錄一個喪女的父親在家庭與生活之間掙扎的困境。阿姆斯特朗始終渴望重新建立新的生活,在擺脫喪女傷痛和堅定生存意志之間搖擺不定。

這種矛盾的存在狀態既造就其「登月」的動力,也是影片主人公「登月」前情緒掙扎的源泉。

影片的開場是阿姆斯特朗駕駛一架X-15戰鬥機,噴氣式飛機在空中旋轉,天空從漆黑的午夜變成了明亮的藍色,太陽的光線從大地的邊際噴射,倒映在阿姆斯特朗的面罩上。飛機重新進入地球大氣層,在顛簸中返回陸地。

飛行中產生的巨大噪聲,猶如存在血管中的恐懼感貫穿始終。阿姆斯特朗穿越大氣層回到地表,影片突然消音,突如其來的寂靜之美,以「無聲勝有聲」創造出著實攝人心魂的視覺效果。

與其將《登月先鋒》看作是一部太空類電影,不如說這是一部單純的傳記人物心理成長影片。

影片中沒有過多地展示所謂的太空場景和技術,實際上鏡頭停留在日常生活的糾結可能比太空漫遊還要多。幼女患病離世,與妻子之間的爭執,家庭在巨大壓力下瀕臨崩潰,同袍間既競爭又合作的關係,在越戰和「美蘇競賽」的大背景下,「登月」的歷史性勝利被無限放大,影片卻把觀眾的眼球重新拉回到個人價值的重塑上。

在整個電影敘事文本中,有兩點文本結構性元素顯得特別突出。第一個是阿姆斯特朗和妻子珍妮特之間的家庭關係,面對著生活中不斷發生的變故和其他航空任務失敗帶來的死亡壓力,外界熱鬧喧囂和內部沉默暗湧的對比回旋出個人與環境的張力。

另一方面,影片確實將這次航空任務與更廣泛的世界大環境聯繫起來,同一時期的美國各地爆發了反越戰抗議,太空競賽看起來像是一場昂貴的男人間遊戲。影片選擇了蓋爾·斯科特(Gil Scott)於1970年發行的《Whitey on the moon》,從側面補充了影片這點欲蓋彌彰的政治意圖。

當然,片中情緒的圓滿表達,得益於瑞安·高斯林的出色演繹。高斯林在片中盡力淡化了人物的自然魅力,輕描淡寫地描繪了一個人致力於一項工作的過程,將展現自我的常規好萊塢演繹減到最弱。

阿姆斯特朗絲毫不願意自吹自擂曾經的歷史功績,片中沉默寡言的行為甚至讓媒體感到無所適從。這使得人物的演繹方式,與好萊塢同類型的、具有歷史意義的人物塑造標準概念背道而馳。

正如導演查澤雷所言,「阿姆斯特朗並不是一個愛誇誇其談的人,大部分宇航員可能都和大眾的印象一致,看起來非常堅定幹練。」

他還說,「但阿姆斯特朗非常不同,他特別安靜內向,不大說話,但任務完成得很出色。我從高斯林身上看到阿姆斯特朗的影子,覺得他應該可以很好地呈現到這一點。」

其他如凱爾·錢德勒和西亞蘭·辛茲這樣的老牌演員,也將他們一貫的莊重演出融入到影片中美國宇航局的權威角色上,科里斯·托爾則扮演了直言不諱但滑稽憨厚的奧爾·德林,一莊一諧的配合調和了整部影片的嚴肅色調。

從整體上來看,影片的主要敘事重點放在以男性為主的整體及主要人物阿姆斯特朗身上,鮮有個別的角色的敘事分配,這也是本片在整體豐滿度上稍顯欠缺之處。作為一部以個人敘事及情緒帶動的影片,闡述重點單一地放在主角身上,不免太過單薄,很難在整體圓滿度上形成能夠自洽的人物自身與外界的關係。

技術上而言,內森·克勞利的視覺設計還原了上世紀60年代美國中產階級的生活。讓人物置身於一個普通的環境中,抽離了阿姆斯特朗登月前的所有英雄式歌頌,藉助高斯林低調的人物呈現,展示出平靜克制的情緒暗湧。

查澤雷向來擅長捕捉角色眼神的鏡頭語言,梳理出阿姆斯特朗在掙扎與克制之間的內心搖擺,所產生的不俗的效果,讓人感受到入肉的心理痛楚。

瑞典攝影師萊納斯·桑德格倫繼《愛樂之城》後,再度掌鏡達米恩·查澤雷的作品。鏡頭語言追隨盧貝茨基式的美學風格,大量跟拍長鏡頭帶出查澤雷作品一如既往的律動節奏,阿姆斯特朗一邊和孩子們玩耍,一邊和女兒竊竊私語的鏡頭,人物空間距離和光線位置等都非常精緻到位。

從構圖設計上很容易讓人想起《生命之樹》,將溫柔的生命之美與幽閉恐怖的升空鏡頭並列在一起。乾淨的鏡頭感與反高潮的劇本編排形成高度一致的風格,形成影片中具有金屬色般的細密壓抑感。

在家庭場景中,鏡頭從一個黑暗的房間通往一個明亮出口的推軌,形成一種幽暗中的牽引力,似乎模擬著徘徊在黑色的空間之中。

而在月球的場景中,遠焦鏡頭讓頭盔模糊了攝像機鏡頭的視線,讓觀眾帶入到影片人物的心理狀態,當月亮出現在地平線上時,從阿姆斯特朗的視角往外看,月亮的表面反射在頭盔玻璃上,鏡頭捕捉到情緒和奇蹟之間的共振,正是那種身臨其境的體驗感使影片情緒超越了鏡頭。

3. 我們都猜到了結局,但是不知道是什麼將我們帶到結局

影片《第一人》中沒有刻意的人性沸點,沒有經過渲染的愛國熱情,更沒有悲慟式的劇作撕裂,用幾近靜默的痛苦克制且冷靜去完成人物弧光。將一種更容易被高歌的登月狂熱,返璞歸真回更為漫長的反高潮的生活本質。

這位探險家從未知的世界回來了,神秘地退出了公共生活,目睹著世界對太空的探索由狂熱到熄火。就像協和式飛機一樣,它是一種未來主義,成為了過去的東西。在這次從另一個星球凝視地球的旅程中,鏡頭用公平的眼光看待這一存在主義的冒險。

影片其中一幕以阿姆斯特朗的視角俯視,當第一個人類的腳印踏在月球的塵土上,高斯林冷靜的臉上隱隱抽動,是恍惚間的難以置信和不現實,也是「個人一小步,卻是人類邁出的一大步」的激動,靜默的鏡頭語言帶出複雜情緒,完成了影片中最大的人物高光。

影片《登月先鋒》最大的戲劇張力,便在於現實與超現實之間的反復拉扯。

在大部分人的認知中,影片講述的是一個已知結局的歷史事件,鏡頭語言本身就扮演著中立而面無表情的角色。觀眾藉助片中阿姆斯特朗的視角,從太空艙的窗口看到散發幽光的瓦礫土地上,陶醉在月球砂礫的質地中。

阿姆斯特朗邁出第一步時,目光隨鏡頭凝視著靴子腳下幽靈般的遙遠時,隱含著超現實主義的暗示,但宇宙飛船終究將其拉回地球的現實生活中。正是這種超現實的漂浮感與現實生活中的生活掙扎交錯拉扯,讓人類實實在在體會到了《Space Oddity》所吟唱的迷幻。

這部電影對於死亡的捕捉一直是劇本驅動的主要元素,阿姆斯特朗愛女的病逝,雙子座太空計劃之前其餘失敗計劃導致的殉職,任務危險因素所帶來的死亡恐懼,任務中最為可怕的推動力,都是在深淵邊緣催眠時做著的一個夢。

影片《登月先鋒》重新定義了什麼是太空旅行,生活在我們的想象之外,第一次捕捉到了命中靶心的真實關係。

事實上,太空旅行比我們想象的更危險、也更多磨難,這是《第一人》原始戲劇力量最重要的一環。然而,最終讓你感到困擾的是,登上火箭飛船的危險,體現了太空計劃的一些不可磨滅的東西:不僅是一個「新的前沿」,而且是某種文化反抗死亡的方式,使它變得既讓人難以忘懷,也顯得更加扣人心弦。

當阿姆斯特朗的身體卡在雙子座太空艙的幽閉空間內起飛時,鏡頭隨著飛船劇烈晃動所帶來的不安,不僅是因為這樣的飛行比以往所見的更粗野可怕,更毛骨悚然;還因為緊張情緒的燃料來源於外化物質世界。

人類史無前例的工業技術可以神奇地將人類本身架在一台機器上,在天際間撕開一道裂口。這一剝離的過程,既是現實中與在地踏實感的剝離,也是人類精神上已知世界的分崩離析。

和1969年阿波羅11號的登月之旅一樣,查澤雷帶著他的新作同樣完成了一次艱難的冒險。

作者|小飛俠;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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