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馬克思:時代青年》影評:和他的使命召喚
馬克思:時代青年影評告別他吧,但他終將歸來。
編按:《馬克思:時代青年》的公映引起了不少關注。更重要的是,今天作為青年的我們,向不再青年的馬克思,學習什麼。
《馬克思:時代青年》值得一看,如果不是電影票貴得連馬克思自己也買不起的話。
導演拉烏爾·佩克是海地人,一個在第三世界國家出生,在歐洲成長,經歷頗為豐富的導演,也是一個馬克思主義的愛好者。
電影深沉地、帶著敬意地、略顯嚴肅地,講述了馬克思從1843年到1848年的生活經歷。25歲的他,一出場就已經留了大鬍子。
這期間,他主編的《萊茵報》被查封,他被捕入獄。之後,他屢次因為新聞評論和理論研究而被驅逐,被迫流亡,從科隆、巴黎,到布魯塞爾。
這期間,美麗的燕妮為他生了一個女兒,他貧困潦倒,找不到工作,在出租屋裡被房東驅趕。
這期間,他遇到了做英國工人調研的恩格斯,兩人一起喝酒,夜聊,寫書,改組正義者同盟。
影片的結尾,他們寫出了《共產黨宣言》。在馬克思的注視下,恩格斯摘掉了「四海之內皆兄弟」的標語,在講台上向工人們呼喚:全世界的無產者,聯合起來!
電影的鏡頭語言和思想爭論都很克制。除了馬克思的個性和生活略顯戲劇性,其他地方都是紮紮實實的記錄電影的觀感。
因為克制,所以這部電影有全球放映的可能性;因為克制,所以這部講馬克思的電影,不像馬克思本人那樣全球樹敵。
當然,導演和我們都知道,馬克思可不是克制的人。馬克思生活的時代,完全不是一個可以克制的時代。
恩格斯的調研報告裡,寫下了那個時代的背面。他寫下了工人貧困、苦難、暗無天日的生活。「有更多的人不是直接由於飢餓而是由於它的後果死掉的:經常挨餓引起不可救藥的疾病,因而增加了犧牲者的數目;飢餓使身體虛弱,結果在另一種條件下完全可以平平安安地過去的事情,現在不可避免地要引起嚴重的疾病和死亡。」
繁華的倫敦城,在吸工人的血。資產階級在飛速前進,工人卻要為此付出巨大代價。電影用工人被切斷的手指來表現殘酷,但它沒有展示這些手指。
依稀記得,珠三角每年有五萬多根手指被切掉。和電影屏幕一樣,我們的手機顯示屏,也從不展示這些手指。
這才是馬克思不克制的理由。他沒辦法克制,任何有正義感的人,面對這些場景,都很難克制。
電影中的馬克思有自己的方向,他要用理論去摧毀人們關於舊世界的認識,建立新世界的牢固地基,他要以階級理論為武器,召喚工人階級這個歷史主體。
影片一開始,馬克思便批評《萊茵報》「都是一堆關於世界革命的胡話,一點也沒有思想和綱領。」已經清晰可見他的追求。
馬克思在布魯塞爾剛剛適應了新生活,恩格斯邀請他前往倫敦,參加正義者同盟的活動。馬克思對燕妮說:「這些人有所想法,但他們缺少基本觀點。」心領神會的燕妮回應道:「而這正是你可以提供的」。他要建立系統理論的宏大抱負,在兩人細微的日常生活中流露而出。
《共產黨宣言》到了快要提交的時候,卻被馬克思一拖再拖,恩格斯和他發生了爭吵。馬克思說他不想寫傳單和小冊子了,他要寫書。馬克思的願望,直接與建立系統理論;聯繫在一起。
在電影中,馬克思始終有兩個核心主張,一個是建立徹底的理論,另一個是以階級分析法為行動指南。為此,他先後與蒲魯東和魏特林兩人分道揚鑣。
電影刻意凸出這兩個主張,在還原歷史的同時,更是構成了與現實之間的對話。電影試圖通過馬克思:時代青年的困惑和方案,給當下全球資本主義面臨的困境開出藥方。
彷彿是故意批評當下西方左翼,電影裡的馬克思對鮑威爾說:「你們總寫些模稜兩可的文學批評,模稜兩可的概括總結,模稜兩可的政治。」
實際上馬克思不是這麼批判鮑威爾的,在《德意志意識形態》裡,他只是認為青年黑格爾派沉迷思想論戰,不願嘗試武器的批判。
馬克思:時代青年有一次重要的裂變,大約在1846年前後,所謂「馬克思變成了一個共產主義者」。在此之後,他和青年告別,開始成為一個革命者了。此前的馬克思,其實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只不過只是一個手持異化理論的憤怒哲學博士罷了。這次裂變是我們理解馬克思思想和此後一百多年左翼實踐的關鍵,很遺憾的,電影放棄了講述這次裂變。
不過,電影的批評依舊有效。現在的左派和右派,確實都只是在寫著模稜兩可的概括總結。而漸成主流的,是那些狂熱的、拒絕理論辯論的右翼領袖,那些因極度失望而拒絕理性參與的群眾。
在這個年代,所有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歷史的人,包括華爾街精英和金融財團們,都對世界波瀾詭異的變化感到膽戰心驚。在等級制的世界秩序和民族國家秩序之下,在這個看似強有力的結構內部,種族主義、身份政治正在傳染,社會階層固化正在擴散,被跨國資本拋棄的工人正在增加,暗流湧動,危機四伏。
既有的理論和知識,還沒有辦法為這種惴惴不安提供合理解釋,更遑論提出一套可行的方案。
告別馬克思的口號早已過時,就連「回到馬克思」也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聳人聽聞的口號了。可是,在回到馬克思的口號被喊出許久之後,馬克思所召喚的東西:無產階級的覺醒、團結、登場、批判的武器、武器的批判……一個也沒有回來。
《馬克思:時代青年》回應了這個有些沉悶的現實。出路何在?電影暗示我們:徹底的理論,還有階級鬥爭。電影的高潮處,「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取代了「四海之內皆兄弟」,《共產黨宣言》取代了《貧困的哲學》,前者是階級史觀的再次登場,後者是對系統理論的全新召喚。
這兩個由成熟馬克思承擔起的使命,《馬克思:時代青年》將其昭告世人。
據說,柏林電影節主席評價這部電影 「正當其時」。新華社記者也說這部電影,「不只是致敬偉人,更在激發觀眾重新思考當今西方世界所面臨問題的根源所在。」
雖然他們的表述很隱晦,但至少說明,人們都共享著相似的焦慮,也共享著對於馬克思主義相似的期盼。
幸運的是,馬克思已經不是青年。所以,儘管有人一次次地勸告我們,告別他吧,告別他吧,但他終將歸來。
作者:熊徹
編輯:默默然
美編: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