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文字慾》影評:私人看片筆記
文字慾影評文字慾 Довлатов (2018)
在1971年11月頭六天的列寧格勒(今聖彼得堡),攝影機鏡頭帶我們跟隨作家謝爾蓋·文字慾(Sergei Donatovich Dovlatov)遊走在蘇聯文藝分子和他們的生活中。那種感覺,踏雪,墮霧,如夢,聞得到菸酒氣,還有不服氣。
經歷過赫魯曉夫(Nikita Sergeyevich Khrushchev)「文藝解凍」 時代以後,蘇聯文藝氛圍在勃列日涅夫(Leonid Ilich Brezhnev)上台後,突然全面收緊。寫諷刺小說的文字慾,作品一篇都沒能發表,因為他沒能獲批加入蘇共領導的作家協會。他妻子提出離婚,帶走女兒,與他分居。他屈居工廠廠報記者之職,撰寫歌頌工人階級的官面文章。他感到巨大的屈辱,以玩世不恭的態度消極以對。
在一部由工會主導拍攝的電影片場,奉命前來報道的謝爾蓋遇見了,「果戈里」(Nikolai Vasilievich Gogol-Yanovski)、「普希金」(Alexander Sergeyevich Pushkin)、「托爾斯泰」(Lev Nikolayevich Tolstoy)、「陀思妥耶夫斯基」(Fyodor Mikhaylovich Dostoyevsky)……這些俄語文學巨人紛紛讚頌自己過世後未能得見的社會主義蘇聯,偉大繁榮,不可思議,朝氣蓬勃。自然,大作家統統都是假扮。於是謝爾蓋也十分「合群」地在那個場景假扮起卡夫卡(Franz Kafka)來。這是他的諷刺主義,也是他的抵抗主義。
導演小阿列克謝·日耳曼(Aleksei German Jr.)將文字慾的諷刺文學手法大量化用進電影,幽默表徵下產生出持續綿長的反思意味。波蘭攝影大師盧卡斯·扎爾(Lukasz Zal)則用跟隨長鏡頭,記錄文字慾這六天所到之處,所見之人,所聽到的各種交談,話題,抱怨,勸誡,警告,哀求,種種聲音撲面而來。
在地下鑽探隧道中向謝爾蓋抱怨當局不肯刊登他「提到太多次上帝」詩作的年輕石油工詩人庫茲涅佐夫;黑市倒賣牛仔褲被經濟警察逮捕最終憤而自殺的言必稱超越波拉克(Jackson Pollock)的畫家達維德;交頭接耳兜售流亡作家納博科夫(Vladimir Vladimirovich Nabokov)「講述與美國少先隊員禁忌之愛,下流但有趣」的禁書『洛麗塔』(Lolita)以此收集買書者名單反被謝爾蓋戲弄的拙劣克格勃密探;手中握有權勢階層良好人脈打算幫助謝爾蓋發表小說只需要他不再描寫勞改營題材號稱熱愛文學的前列腺科醫生謝苗·阿列克桑德洛維奇;當然還有幫謝爾蓋借錢的摯友一刻也不停止寫詩念詩聲稱「僑民是最痛苦的」卻在未來赴美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
他們構成了謝爾蓋1971年生活的周遭,構成了那個重新復辟的嚴苛審查社會文學藝術群像繪。小阿列克謝的電影沒有僅僅局限於批判,他更進一步書寫了一種無奈的國族命運困局。如同謝爾蓋在作協樓下的地上看到自己的書稿被當作送給小學生練字的廢紙那樣的感受。也如布羅茨基說「我們的祖國只有一個,不是麼?」,可「一旦離開,他們就再也不會讓你回來。」謝爾蓋那個夢見勃列日涅夫的怪夢,抵抗的自尊心與對承認的渴望,在此神奇統一。
六天過完後的11月7日,就是蘇聯十月無產階級革命紀念日。謝爾蓋母親口中的節日。他八歲時,便告訴母親自己一生的志向,「我要成為一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