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希望在世界另一端》影評::非法「移民」無立錐之地!那「移」民呢?
希望在世界另一端影評
有件事情,我們現在只可以想象,而很難去親身體會,倒不是因為體會有多困難,想象有多簡單,而是同在一個世界中,其實有巴別塔的隔離,不只是語言,更是整個人生遭際的巨大差異,而那件事,便是非法移民。
在阿基·考里斯馬基的新片《希望在世界另一端》中,我們便看到了這種差異帶來的啼笑皆非,也看到了來自戰亂中的敘利亞人,和安逸平靜的芬蘭人之間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而考里斯馬基對此的策略是:他只是幽默地展示,並不去刻意地評判,但,僅僅這種處理非法移民的態度,便值得關注,因為我們都想看看,在巴別塔外的人走在一起時,會產生怎樣的反應。
強烈對比下的戲劇張力
在觀看這部100分鐘的電影時,我感受到的是100分鐘的離奇有趣,而不是100分鐘的歐洲文藝。和很多藝術電影不同的是,《希望在世界另一端》絲毫不忽視帶有強烈戲劇張力的對比敘事。
簡單來說,它讓兩個不同的人從出場時的偶遇,到各自的悲喜遭遇,以及最後兩人的再次重逢,而我們便隨著攝影機的視角,在兩邊不斷切換,感受冷暖,一種另類幽默下的老練與無常。
電影其實一直都在對比難民哈立德和中年芬蘭人的外表和遭際,兩人的第一次出場,哈立德在煤堆中赫然起身,狼狽不堪,而中年人則對著鏡子,體面地打理髮型。
甚萬·哈吉 飾 哈立德
隨後的經歷便是哈立德越來越艱難,不僅找不到失散的妹妹,還遭到驅逐的待遇,最後只能奮起逃跑,流落街頭,不時還被種族主義者暴力襲擊。
而中年人呢?他販賣以前的庫存服裝,之後豪賭一番,在大贏一場後,盤下了一家餐館,優哉游哉地做著店主人。
電影只是在描述兩個人的生活差異嗎?非也,它其實是在講述「移」民,對於中年人來說,他不是「移民」,但是他卻是「移」民,而對於哈立德來說,他兩者都是。
換句話說,「移民」是《希望在世界另一端》的題材,但卻不是主題,考里斯馬基有心去涉獵這個題材,畢竟這是歐洲現在的焦點問題,成千上萬的中東和非洲移民在向歐洲湧入,由此引發的社會問題自然不可小覷,連帶引發的人性問題更是值得深思。
但是,考里斯馬基卻無意在這個題材上逗留,要知道,依靠啃題材而出彩的電影並不少見,而仗著話題能夠吸引人,從而達到政治正確,不顧電影的基本敘事法,讓電影的深度大打折扣的更是不絕如縷,而《希望在世界另一端》恰恰與之相反。它講述了「非法移民」的故事,卻又深挖了一個「移」民的話題,這才是本片能夠拿到金熊獎提名,並最終擒獲銀熊獎的原因所在。
所謂的「移」民,其實就是離開原來的生活,在另一個圈子中得以繼續生存和生活下去,對於哈立德,是生存;而對於中年芬蘭人,是生活。
但是「移民」的身份又往往決定「移」民的命運,哈立德徒有音樂天賦,在一個陌生的國家,最終只能在廚房打雜;
而中年芬蘭人在和酗酒的妻子離婚後,拋棄了以前安穩的衣商職業,接著放手一搏,敢於豪賭,最終贏了個滿堂彩,這才是命運輪盤的註定。
考里斯馬基在此並不想為外來移民辯解,或者去爭取他們的權利,那是政治家的工作,對於電影導演來說,需要的則是反思。
所以我們看到了暴力襲擊,看到了新納粹分子的有恃無恐,最保守的民族主義分子,最終都會演化為種族主義分子,和文化研究者的理論不同,這是阿基在用影像告訴我們。
另類幽默?將悲劇塗抹成喜劇
如此沉重的「移」民話題,考里斯馬基並沒有像肯·洛奇那樣處理,所以注定《希望在世界另一端》不是《我是布萊克》,儘管兩者在意識形態領域都是左派,但是肯·洛奇是在無聲地吶喊,而考里斯馬基只願調侃地諷刺。
我是布萊克 I, Daniel Blake (2016)
屬於考里斯馬基的另類幽默遍地皆是,第一個讓我感到神來之筆的,便是哈立德和中年芬蘭男人首次相遇的場景。一個站著,一個在車上;一個滿身黑炭,一個西裝筆挺,在這裡,阿基為我們奉獻了他的標誌性喜劇方式——靜態場景,而不是台詞和戲劇。
比如本片中,哈立德和另外兩個外來移民坐在凳子上等待,此處,電影給了一個中近景的直打鏡頭,之後是對鐘表的一個特寫鏡頭,在之後就是哈立德一個人坐在凳子上,而鏡框和第一個鏡頭一樣。
這就是阿基式的幽默,人物彷彿物體,表情木然,時間跳動的結果是——人數減少,在這裡,並沒有台詞提示,因為沒必要;也沒有動作指示,因為太繁雜,在阿基的影像語言中,要的是精簡。
在此,他領會到了法國殿堂級導演羅貝爾·布列松的影像精髓,1:演員零度表演;2:場景極致精簡。
在這種策略下,考里斯馬基向觀眾索取的不再是情緒,而是思考,悲劇場面並不是沒有,比如哈立德和中東老鄉們在收容所夜晚的悲戚,比如哈立德三次遭到種族主義者的暴力襲擊。
但是阿基依舊處理的很淡薄,他不希望讓悲劇的情緒左右觀眾的判斷力,為了「擾亂」情緒,他甚至用喜劇手段處理這些悲劇氛圍。比如用木然表情的組接表現收容所的移民;用僵硬而刻意的襲擊手段來處理暴力場面。
某種程度上看,《希望在世界另一端》和韋斯·安德森的《布達佩斯大飯店》一樣,是一個「耽美向」的冷幽默作品,精緻的打光、不俗的構圖、巧妙的剪輯,讓這類作品總是散發著另類的觸感,讓人摸不到邊,但是又逃逸不出它所塑造的世界。
最為重要的是,他們往往用糖衣包裹著一個苦澀的故事,所以觀眾食之有味,念念不忘。
布達佩斯大飯店 The Grand Budapest Hotel (2014)
再回到那個巴別塔的故事吧!不同的人在「移」民後,真的能繞過巴別塔,找到共同的語言和相處模式嗎?中年芬蘭男人最後幫助哈立德找到了妹妹,或許可以給這個問題結案。
但是,最後哈立德還是逃不過種族分子的襲擊,以及妹妹再次走他的老路,企圖能「堂堂正正」在芬蘭定居,還是讓這個案子成為不解的懸案,而這次,考里斯馬基並沒有給我們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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