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馬克思：時代青年》影評：請回答，1848

1848年，金牛座的馬克思即將迎來他的30歲危機——拖家帶口沒有生活來源需要恩格斯的接濟，在歐洲各個城市像瘟疫一般被驅逐。但同樣在這一年，在他的好基友恩格斯在親密伴侶燕妮的鼓勵之下終於寫出了《共產黨宣言》，終於在他30歲生日到來之前的三個月，1848年2月發行。【1】 這一事件更可以稱得上「個人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1848年整個歐洲掀起了轟轟烈烈的革命風暴。

對於西方文明而言，19世紀是偉大的世紀。1848年正好處在19世紀中葉。1848之前的歐洲，已經經歷過文藝復興啟蒙運動的洗禮，「解放思想」迎來大發展。1848轟轟烈烈的革命風暴為後來的發展掃清了障礙，歷史的車輪依然滾滾向前。

革命人永遠是年輕，浪漫主義詩人們拜倫、雪萊、濟慈的生命早已在多年前最美好的二三十歲戛然而止。在世的浪漫主義詩人只剩華茲華斯（1770—1850），摘得「桂冠詩人」的頭銜已掛靴多年。想到毛姆的吐槽「遺憾華茲華斯的長壽，濟慈的夭折。」 上個時代浪漫主義的詩人與這個時代浪漫主義的革命聯結起來的，是古典自由主義思想家約翰·穆勒（John Stuart Mill，1806-1873）。第一次知道這個名字是在本科專業國際政治課堂上知道他的《代議制政府》、《論自由》，時隔多年讀比較文學專業在讀到《鏡與燈——浪漫主義文論及批評傳統》時又看到這個名字，用了好幾種方式確定寫詩論的Mill和寫政治學著作的Mill（有時翻譯成密爾）是同一個人——在他20多歲的生命低谷期，是浪漫主義詩歌帶來安慰，讀浪漫主義詩篇是他終生的愛好。穆勒是實證主義思想家孔德的追隨者，孔德卻在晚年陷入從早期實證主義的科學倡導者跌落到了晚年時期的人道宗教的鼓吹人。1848年，穆勒寫出《政治經濟學原理》（Principles of political economy with some of their applications to social philosophy）。在之前的詩論裡，他說詩歌是「情感的表現或吐露」、「詩人必須是這樣的，他們的情感構成聯想的鏈接，而他們的感覺觀念和精神觀念則正是由這些鏈接聯繫一起的。」【2】 在1848年之後的政治學著作裡，他說「人們最初認為並且庸俗地認為，多數者暴政之所以像其他暴政一樣可怕，主要是因為它是通過公共權力的措施來施行的。但是深思之士已經察覺到，當社會本身就是暴君時，即當社會集體地淩駕於組成它的個別個體之上時，暴政的實施就並不限於借助政治機構之手而行的各種措施。社會能夠並且確實在執行自己的命令，而如果它執行了錯誤而非正確的命令，或者對它根本不應干涉的事發號施令，那麼它便是實行了一種比其他各種政治壓迫更為可怕的社會暴政，它雖然不常以嚴厲的懲罰為支撐，但卻由於更深入地滲透到了人們生活的細節之中，甚至束縛了人們的心靈本身，從而使人們更加無法逃脫。」【3】 1848年現實主義作家狄更斯迎來了第七個孩子的出生，英國處於欣欣向榮的維多利亞女王統治時期。1848年革命直接促成了法蘭西第二共和國的建立。浪漫主義作家維克多·雨果在19世紀40年代創作陷入低迷期，更多是作為政治家的身份奔走。現實主義作家巴爾扎克1848生命已經走向倒計時，他每天要喝50杯咖啡續命。

這一年寫出《呼嘯山莊》的作者艾米麗·勃朗特去世，只有三十歲。她去世的前一年，《呼嘯山莊》和她姐姐夏洛蒂·勃朗特的作品《簡·愛》發表。寥若晨星的女性作家中，已經窺到過簡·奧斯汀作品中的英國帝國主義【4】，見到過《簡·愛》中的愛爾蘭飢荒。【5】即使她們一生的活動半徑只局限在自己的家鄉，時代的氣息依然敏銳地被她們捕捉到（後來夏洛蒂·勃朗特真的在作品中寫到過英國的工人運動）。1848年，法國女作家喬治·桑已經身體力行地參與到政治活動中。 1848年的革命風暴中並非沒有詩人的身影。1848年巴黎工人武裝起義，反對復辟王朝，詩人波德萊爾登上街壘，參加戰鬥——真是他生命的高光時刻。想到同樣是1821年出生的大作家，福樓拜這一年在外省才開始創作生涯，陀思妥耶夫斯基才接觸到從法蘭西傳到俄國的自由思想。波德萊爾在1848年親歷時代現場已經領先了同齡人不止一個身位，後來繼續領先開啟現代主義的先聲。以後人生的恣情揮霍啊，感到虛無頹廢啊，對見過大世面的波德萊爾來說，都沒有什麼可惜。 離開革命風暴中心，向歐洲腹地縱深，一貫立場偏向保守盛產音樂家的奧地利，這一年同樣鬧騰。寫出被譽為奧地利第二國歌《藍色多瑙河》的奧地利作曲家約翰·施特勞斯，這一年撈了一把「革命紅利」。當年他只有23歲血氣方剛，在訪問羅馬尼亞舉辦音樂會期間，在當地居民的鼓動下推翻了奧地利領事。在維也納發生革命的時日裡，他作為國民樂隊的隊長指揮《馬賽曲》和他自己創作的革命進行曲和革命圓舞曲——這讓他的知名度在革命後大大提高。【6】

再遠些，直至廣袤寒冷的俄羅斯。1848年法國爆發二月革命時，俄國政府一方面立刻應奧地利的請求出兵匈牙利進行嚴厲鎮壓，一方面在國內加強對思想的鎮壓。陀思妥耶夫斯基在1848年時年27歲，已經創作出小清新的《白夜》、《窮人》。之前的1847年，他對空想社會主義產生興趣，這樣解釋傅里葉的思想「至於其優美的理想甚至使我們的靈魂著迷」，「情感由人類之愛而被觸發，其不失均衡」【7】。在這一年之後的1849年，他因反對沙皇開始了十年流放西伯利亞的人生，在西伯利亞他的思想發生重大轉向，同時癲癇病發作也愈發頻繁。之前他這樣看待歐洲文明「（法蘭西）給了我們學問、教養、歐洲的文明」的同時，「伴隨著文明，新的概念將出現」。【8】後來他在歐洲生活了四年「他不得不帶著妻子和孩子不停更換住所，他開始思念故鄉。他從未停止對西歐的厭惡,巴黎的文化和榮耀、愜意舒適的生活、德國的音樂、巍峨雄偉的阿爾卑斯山、明媚深邃的瑞士湖······一切都令他心生厭惡。他認為，西歐的資產階級文明是腐敗的、頹廢的，並且在不知不覺間同化著他。」【9】如果在西伯利亞被寒冷或者疾病擊倒，就看不到之後的《罪與罰》、《卡拉馬佐夫兄弟》······也無從知曉他後來對於西歐文明看法的轉向了。大概陀氏1848的不在場也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在場了。 1848年後下下個戊申猴年的1968年，西方世界又迎來一次解構狂歡。

注釋： [1]：電影《馬克思：時代青年》 [2]：艾布拉姆斯：《鏡與燈——浪漫主義文論及批評傳統》，北京大學出版社 [3]：約翰·斯圖加特·穆勒《論自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第5頁。 [4]：薩義德《文化與帝國主義》，生活·讀書·新知 三聯出版社，第110頁 [5]：王蘋《<簡·愛>裡的愛爾蘭問題》，《外國文學評論》，2012年第2期 [6]：百度百科 [7]、[8]：轉引自 [日] 伊東俊太郎 / 梅櫂忠夫 / 江上波夫 《比較文明研究的理論方法與個案》上海三聯書店 [9]：毛姆：《閱讀是一座隨身攜帶的避難所》，北京聯合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