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馬克思:時代青年》影評:導演訪談
馬克思:時代青年影評
主持人:我們的下一位客人是拉烏爾.佩克,他的詹姆士.鮑德溫的紀錄片《我不是你的黑鬼》獲得了去年的奧斯卡提名。今年,他完成了又一位革命者的傳記,《年輕的馬克思》。讓我們來看一看。
電影《馬克思:時代青年》片段:
馬:很高興見到你。
恩:索耐納擁有多家鑄造廠,有許多工人包括童工。
索:但我們別無選擇,沒有童工,我們的價格就無法競爭,我們就要從市場上退出。
馬:在沒有剝削社會,你這樣的人會怎麼樣?你也要去幹活——那不是挺可怕嗎?
燕妮: 逃離了無趣的生活。
這種情形把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勞動者,一種是從勞動成果中獲利的人。
恩格斯父親: 不能這樣下去。不可容忍。你們應當覺得幸運,我不會開除所有的人。
恩:我討厭紳士。他們是豬,靠工人的血汗養肥自己。
恩父:你得走人。
他們在表面上可以阻止我們,但是阻止不了我們思想。
馬:坐幾天牢對我們有好處。先生們,我是你們的了。
鮑威爾:卡爾,我來介紹一下,弗里德里希.恩格斯。
恩:你讀過我的文章嗎,我讀過你的。你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最偉大的思想者。
是時候了
燕妮:幸福必須來自反叛。
馬:一切都會變,沒有不變的事情。
恩:我們要推翻舊世界。世界該覺醒了。
旁白:一個人引起了一場革命
馬:有史以來,哲學只是解釋世界,而世界需要被改變。
恩:工廠主和工人是兄弟嗎,不,他們彼此是敵人。
馬:解放心靈和思想。
首相命令,把你驅逐出法國。
激動人心的文字流淌著的是誰的血液?
卡爾.馬克思。
主持人: 讓我們歡迎拉烏爾.佩克!非常感謝來到這裡。祝賀你去年得到提名。我昨天剛剛得到了英國電影學院獎。祝賀你昨天得到英國電影學院獎。那就讓我們談談《馬克思:時代青年》。我想一個大問題就是,為什麼是這個故事,為什麼是現在?
拉 回答這個,就像我以前拍的詹姆斯鮑德溫的電影,要回應世界上普遍的無知。你要回到開始,追根尋源。這根源就是工業革命的開始,我們今天稱之為資本主義。我們今天仍然身處其中,甚至更糟,它已經遍布全球,俄羅斯和中國也在其中。所以要對於這樣極其複雜世界的給出一個周全的回應。而當今這個時代,國家領袖變得越來越民粹主義,選民和觀眾都希望得到簡單的答案。所以,交給這一代人一種工具,讓他們自己去做出分析,我認為這很重要。就是這樣。
主持人:請詳細說明他們自己進行分析的工具。
佩克:我可以用自己的經驗來說明。我年輕時候有兩個人幫助我構建了我的思想。這是我18歲時讀到的Baldwin,我在大學學習了四年馬克思,四年大學關於資本,所以,我其實是研究經濟的。所以,馬克思是我學習的核心,它告訴我這個社會如何運行的。一個社會的核心是利潤,產業中或新聞中提到的其他方面的決定,都是以利潤為出發點做出的。這是做決定的最糟糕方式,你知道。用這個你可以分析任何東西。你可以分析一下醫院一旦想成為商業模式,並且營利,全民健康立即下降。你會明白,為什麼是一個大型跨國公司要裁掉一萬人,雖然他們在營利。他們不想只有20%的利潤率,他們要25%,或者更多。你知道馬克思所做的是分析經濟如何運行,並且說明了,經濟危機會接連不斷地發生,它就變成理解當今世界的最佳途徑。現在的年輕人覺得這個經濟體制越來越難弄懂。
我不得不問,我想具體了解《馬克思:時代青年》,但我很好奇,你研究資本這麼久,天天思考和談論著馬克思,這對你作為電影製作人的審美有何影響?特別是敘事電影製作。因為我認為四十年代或五十年代,很多思想家都站出來了,並真正批評音樂和電影中使用各種流行藝術,認為這是資本主義制度的工具,它激發情感的方式,它作為經濟構成一部分的事實。這是如何影響你的電影製作方法的?
拉:我很幸運,在所謂的戰鬥的電影運動開始之後出道。我有先輩製作這樣的電影,那時左右戰線是如此清晰,冷戰非常奏效,第三世界國家要找到自己的前途,他們必須要選擇是左還是右。莫斯科、華盛頓只能選其一。也有尋求第三條道路的嘗試,其中多數像盧蒙巴、本·巴爾卡這樣的遭到暗殺。因為你不得不做出選擇。我來自海地,我要表達自己的意見總是鞭長莫及。當我看到,我的前輩們正在在做戰鬥的電影,藝術部分甚至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內容,你知道。口號、教育意義,聲音圖像並不重要。我知道,我的目標不是說服那些已經相信的人。我的目標是達到觀眾和投票人,達到那些能改變進程的人。所以這樣的電影要做得對年輕人來說儘量開放,好看,這一點很重要。不是難倒他們,而是給他們一些工具。他們會自己去學,去看幾本書,就像他們看了鮑德溫之後所做的。我的想法不是讓鮑德溫成為唯一的思想和靈魂,一切,不,我希望你拿起一本鮑德溫的書。我很肯定,當你拿起一本,你肯定會拿起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所以這也是製作馬克思的想法。這不是傳統和常規的傳記片,因為傳記是好萊塢最拿手的。他們讓你進入一個故事,你在感情上完全跟故事融為一體,結局是,世界是美好的,主人公贏得了勝利。
主:有人最近談到,總是成長的故事。總是有一場衝突,通過衝突主人公獲得了成長,到了結尾,你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種反應是你不必參與其中。大部分時間,你只是在心靈和感情上投入,而在這部電影中,我雖然也希望你在感情上有共鳴,也要在思想上有共鳴。要有一種距離,觀看事情如何發生。關於卡爾馬克思與妻子燕妮的愛情故事,或者他與恩格斯不乏嫉妒的友誼的故事,這些故事並沒有展開。展開的故事是他們的思想,而這用電影較難表現。這部電影的挑戰並不是服裝、場景設計。雖然這些對於我們也很重要,要準確。難度在於表現三位青年的思想的形成與發展。他們出身於非常富有的家庭。恩格斯的父親是個大企業家,在英國和德國都有工廠。馬克思出身於猶太拉比世家,屬於中產階層。而燕妮出身貴族,富有,其兄長是普魯士的內務大臣。所以,很有名詞的馮.韋斯特法倫家族。這樣三個年輕人決心改變世界,非常大膽,而且決心為此付出代價。他們不只是知識分子,做做工人運動。不僅如此,他們為之獻身。馬克思和燕妮一生沒有什麼錢。實際上,恩格斯供給他們。馬克思是個作家,記者,他紐約每日論壇報供稿,寫文分析美國和歐洲的形勢。當然,報酬不高。很久以來,他以此為生,恩格斯資助他全家。拍攝這部電影時,你有沒有想過,在激進和易於接受之間找到一個中間地帶。不知道中間地帶這個詞是否準確。我總是以自己的經驗為例。我年輕時,會怎樣拍攝這個故事。真實的情況如何。我不想取巧,我和合作作者Pascal Bonnie Sarah試圖盡量把故事講述準確。比如,我們沒有請任何專家,馬克思傳記作家。我們直接依據他們的通信。
主:你之前說過,你沒有說,他有個妻子,他們的婚姻有衝突,或者誰有外遇之類,恩格斯有些嫉妒。你沒有就此發展出一個虛構的劇情。
拉:正是這樣。這使得劇本更加難寫。一旦你決定,要依據史實,你就要實事求是,尊重事實,不能憑空設計戲劇場面,儘管沒有發生,只因為它們在電影裡看著很棒。所以,我們要找出他們生活中確實發生的瞬間,成功地用電影表現。電影的材料是那些討論。很少有人用電影表現思想而非行動的進展。也有一些行動,但那是可信的、精彩的,真實的。除了這些,一切都是要表現這三個人決心不只是改變世界,而且設計出鬥爭路線。
主:當你的詹姆士.鮑德溫的電影問世,我想是兩年前。
拉:去年。
主:好去年。我喜歡詹姆士.鮑德溫,我讀他的書。可是你有沒有感到驚訝,這個電影捕獲了整個美國。我知道,從沒聽說過詹姆士.鮑德溫的人也去看這部電影。你感到驚訝嗎?
拉:好吧。我和攝製組拍攝詹姆士.鮑德溫,跟這部電影一樣,也花了十年時間。我們同時拍這兩部電影。
主:哦,同時?
拉:兩個分開。這兩個電影都很重要。我知道,我要用自己想要的方式來拍。要讓它們有力,不做任何妥協。這就是為什麼這部電影會有這樣的影響。我的目的是,要保證這兩部電影存在下去,不管它們是否成功,我知道,我們製作的方式會使它們繼續存在二、三十年,供人們使用,我並不追求所謂成功。我所做的工作,感覺就像是,我在這個瘋狂無知的世界上儘量保存下一些東西。
主:瘋狂?
拉:瘋狂與無知,後者更糟。這樣,我挽救了一部分人類的歷史。不管你是黑人還是白人,不管我感興趣的是人類的歷史,還是重要的改變,或者是我們怎樣改變世界,現在發生的事只是歷史上的一小部分。世界正在改變。你知道,如果我們往回看前四十年,我們就需要向後看三、四十年。那是我們要進入的世界。
主:你認為這是一個重大問題嗎?我們正在談工業革命開始時期的卡爾.馬克思。很多人看到我們眼前發生的事情,為什麼世界上發生了很多重大的變化,因為我們正在一個時間點,或一種新的工業革命的開始。你也這樣認為嗎?
拉:不,我認為,眼下還是資本主義社會。
主:好。
拉:可是,正像馬克思所說,資本主義制度的能力是自我更新, 一次次的。每次經濟危機之後,都能找到新的途徑,繼續繁榮下去。你知道,上次的危機,次貸危機,六個或八個月之後,國家對銀行實行救市。它們又恢復了正常,尋找到投機的新方法。
主:像很多律師找到漏洞。
拉:是的,從另一方面說,對想要改變以獲得為生活和商業核心的人來說更加困難。因為資本滲透於我們所有人的頭腦中。我們自己都難改變。我們看到,我們怎樣變成了美妙的消費者。要是我拿走你的Iphone或者斷了你家的網,你就要上街抗議。這很困難,不只是要做出犧牲,或者放棄令你十分舒服的東西。我們也變得十分獨立,個人,要建立集體也十分困難。可是,這是集體行動,不是尋找領袖,找救世主。不,這是我們的事,我們所有人,或至少多數人,能有相類似的判斷,我們一起坐下商議之後,決定我們想走這樣的路線。這很艱難。他們坐在公共圖書館,研究、閱讀任何能找來的所有材料,做統計,分析預算,發現那些生產出的財富集中到了誰的手裡。這是做分析,很難,所以他們寫了《共產黨宣言》。實際上,當時這是為工人們寫的,幫他們了解社會是如何運行的。他們反對讓人們上街喊幾句口號,說什麼打倒國王,打倒總統。他們,尤其是馬克思,電影裡有一個場面,他說,無知不會幫助到誰,是了解,知道什麼事在發生,知道自己在這些事件中的位置。所以,這很難做到。你看到了,我們這個討論要多少時間,很有限,有人會說:好吧,讓美國重新變得偉大。他不用證明什麼,甚至不用說明他所謂的重新偉大是什麼意思,它什麼時候偉大過?我來自海地,美國二十多年來一直支持那裡的獨裁統治。杜瓦利爾政權。那是個偉大的時期嗎?還是奴隸制時期,或是屠殺美國印第安人的時期?要麼是越戰?所以,要定義重新偉大。討論需要花時間。而他不需要做任何解釋。你可以坐在那兒發推特,說氣候變化是騙人的,句號,不需要做任何解釋。所以,要想反駁,做出說明是不容易的。所以,我相信教育,我相信,我們每個人都要知道人類的歷史。我們要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要知道我們怎麼走到了今天這一步,面臨眼下的形勢。
主:無知不會幫助任何人,這句話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尤其是當我們談到氣候,沒有人覺得自己無知,因為我們有如此多的資源可以獲得大量信息,他們覺得信息不停地向他們襲來。不需要評論眾人,大多數人並不知道世界上發生的多數事情,以及他們自身遇到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們談到馬克思,也談到詹姆士.鮑德溫。關於鮑德溫的紀錄片最奇妙的是,他在主流的電視談話中出現,他有非常左傾的背景,用非常左派的觀點批評現行制度。再想想馬克思,在當時,他的作品讀者甚眾,並不是被冷落的什麼怪人。我們再看鮑德溫的電視,要說怪人,倒是那些右派,被視為怪人。那麼,你這樣的或其他能夠表達觀點、批判這個制度的左派思想者的地位是怎樣的?
拉:我不知道。這是這個制度的巨大勝利。我曾說,我們輸了言辭之爭,我們失去了擁有話語和它們的意義。這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因為,我們很難在公開場合辨論。有很多重要人物,像幾年前離世的霍華德.津恩。非常重要的歷史學家,你很難在電視上看到。
主:喬姆斯基。
拉:還有喬姆斯基。因為沒有他們的地方。人們想要的是短句、口號之類。所以,這是一場艱苦的戰鬥。但是,你用長遠的眼光看,這在人類歷史上只是一段很短的時期。在我看來,不幸的是,我們這種無知要發展得很遠,之後才會回歸正途。會有更多的民粹主義者,像川普,會有更多的人為他投票,我們仍然希望通過簡單的方式得到簡單的答案。我們總能找到新的替罪羊,現在是移民。這個國家是移民建成的,我還沒有說,對美國原著民的種族大屠殺。所以,如果你不了解那段歷史。
主:我強迫他們來到這裡,用鎖鏈鎖住。
拉:他們來到這裡,為了躲避饑荒和戰爭。說到這裡,要麼對所有的人說,忘記過去,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們抹去一切,重新開始。一切並不能抹去。你總要背負你的歷史。歷史有時會顯現,有時,歷史的顯現是以暴力的形式。我們不想這樣,但是,世界的歷史就是這樣。作為一個電影製作者,我這樣處理這個問題。我不能天天發推特、臉書、照片牆,我至少可以做出電影,讓它留存。
主:可以持久留存。
拉:把它放在那兒,探究的人會找到它。
主:它不是一次性的。
拉:沒錯。
主:問一個較難的問題。你花了很多年,十年,製作出一部這樣的電影,你把它交出來,可是它被不懂得欣賞的辛苦之作的人當作一次性的,或者看它的只是持相同觀點的人。
拉:我從來也不這樣想。不然,我就不會製作它們了。
主:是的,不然,你就不會做出這麼棒的作品了。
拉:另外,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要做上十年。你只是說,好了,我要開始了。但是,是五年還是十年,或者是二十年,我並不知道。這是其一。其二是,我別無選擇。一旦進入媒體,在電影行業就是錢的問題。我是為了政治拍電影。對我來說,電影是一種了不起的手段,我用它來解析人類、歷史和政治。人們去看電影,今天我們的信息主要來自於視聽影像。如果你想抗爭,你就要用電影的方式。你去大眾去的地方,而不是你的小眾群體,你的同類——他們知道去哪裡找需要的信息,知道讀哪些書,等等。你要找到年輕人呆的地方,他們天天會看(電影),你指望哪天他們會撿起來這個。但是,你不能因為他們一定會撿起來,或者它一定被公映,然後才去做。你不能打包票。實際上,製作的過程就已經很奇妙了。製作電影很神奇。人們會想,你居然這樣做電影。是的,你要做東西,這樣做比較簡單。
主:東西,即使要做一個不怎麼好的東西,有機會做仍然是奇妙的。
拉:正是。並且會出很多錯。我想,我個人的處理方式,就是保證,不管我怎樣做,投入了多少精力,要留下些什麼。不要像是爆米花,不是那種只看一次就扔在腦後的。要保證,能讓下一代的人看到。不要追求時尚,寫的不是時下或放映時的熱點。有人問,你知道鮑德溫的電影放映的時候正是川普上台時?我不知道。如果我有這樣的意識,這部電影就會很差。因為,它就會很投機。
主:它根本不相干。
拉:正是。不過,你不要把它做得很容易。就像電影裡鮑德溫說,那些被警察殺害的年輕人,他們太年輕,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他四十年前就這樣寫。我根本想不到,多少年後,又有年輕人被警察殺害。我可以用投機的方式來處理,把文字和畫面放到一起。不,我要用一種藝術方式來表現,好讓它永遠有力量,而不只在當下,去年,今年,這是熱點新聞的時候。整個過程都要這樣,從寫腳本,到拍攝、到剪輯,直到結束。不要趕當下的時髦。
主:說到《馬克思:時代青年》,批判的是同一個制度,只是我們所在的這個制度現在更加龐大。因為是批判,不時能感覺到,你在其中有意加入的對現行制度的預言或者參照,至少在片尾你像是這樣。
拉:有兩個原因。第一,馬克思的著作很有力量,如果你讀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分析,會發現它現在也是完全正確的。如果你讀了《共產黨宣言》第一章,這本書是全世界讀得最多的一本書,即使把它和《聖經》放在一起。
主:真的。
拉:是的,你要把中國和一些國家算進去。
主:那倒是。
拉:它於1850,1848年出版。那時並不普及。但過了一代,就成了聖經。如果你讀了第一章,會發現,它確切描述了過去幾年發生的事情。當他談到資本越過邊界,遍及全球,投機的地平線、大機器生產失去控制,因為沒有人開動。一模一樣,馬克思確切地描述出來,它是準確的,今天的情形。另外一點當然也很重要。在影片的結尾,我用了鮑伯.迪倫的歌和檔案,把現在聯繫起來。那些發生過的事,我們的記憶被切割成小塊,我們不知道怎樣把它們聯繫起來。我們不知道怎樣抒它與自己個人的歷史聯繫起來,這樣就能壓制你。對這個制度來說,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好。但是,如果你開始找出聯繫。我拍了一部關於盧蒙巴的電影,他是剛果的第一位總理,1961被暗殺,部分受了CIA的協助。我們知道,六十多年來到今天,剛果就沒有太平過。我們還知道,手機裡的鈳鉭產自剛果。這就是聯繫。你還可以這樣分析戰爭,越南戰爭、朝鮮戰爭,阿富汗戰爭,美國人武裝起來本拉登,薩達姆.侯賽因是法國的好朋友,法國幫他建了第一座煉鈾廠,等等等等。當川普宣稱,要使美國重現偉大,一代人,包括我的國家的年輕人,對美國的印象是,美國人給獨裁者錢。他們這樣做了三十多年,在海地、在智利用軍事政變推翻民選的阿連德。沒錯,是左派,民主選舉的。要麼民主,要麼沒有民主。當你知道這些碎片,曼德拉人人景仰,他是南非共產黨員。被囚禁那麼多,出獄之後,發表和平談話。這些人物很重要,你需要知道歷史,不然,你無法判斷他們給你的是什麼,而今天,當信息源源不斷,我們喪失了這種判斷力。
主:我們現在看到信息源源不斷,找出聯繫很微妙。有人假造聯繫,人們不知道何去何從,他們想要找出聯繫,他們知道其中必有聯繫,而你想告訴他們真正的聯繫是這樣的,雖然我不喜歡這樣定義,卻不得不說,他們自己有一套不靠譜的右派所做的聯繫,是為了混淆視聽,放在那裡,這也是聯繫。
拉:這正是馬克思分析指出的,如果你沒有駕馭技術,就要被技術所駕馭。這就是馬克思的原話。馬克思可以說是資本主義生產力的拉拉隊長,它產生出新的技術知識,新的生產方法。他批判的是其中的剝削和盲目性。因為你只想營利,你不在乎在你工廠裡的工人。但是在生產產品,產生新價值上,他為這種生產潛力歡呼喝彩。但你需要控制住它,不要成為它的犧牲品。不幸的是,在互聯網上,我們變成了它的犧牲品。你知道,比起這裡的年輕人,我年長一些,我第一次接觸互聯網,是在大學。因為當時只有大學才有互聯網。我還記得AOL(美國在線)出現的那一天,我必須要為它付錢。而現在不這樣了,我知道它會的,它現在要為了掙錢。對不起,我知道,一旦變成以掙錢為目的,就很難抗拒。就像電影裡的那位,你的工廠使用童工,他說,是的,如果我不這樣,我的對手在市場上就比我有競爭力。就是這樣,馬克思沒有歸罪於資本個人,而是批判這個體制本身,讓你有充分的藉口去做出傷害的事。你會說,不能怪我,是市場的原因。市場不存在,它每過五年十年就崩潰,救市的是誰?是國家。每次都是。舉例。
主:因為國家救市,它沒有錢給公眾。
拉:我們付稅。那些資本家說,我要自由,我要能在任何地方賣我的產品。我不想受約束,我想生產就生產什麼,我不想有限制,我想在哪兒鑽石油就在哪兒鑽。一來了事情,它的第一呼救對像是政府。救救我,我破產了。
主:喬姆斯基稱之為富人的社會主義。
拉:另有一種說法:將利潤私有化,將損失社會化。
主:提問時間,請提問題!
觀眾:你提到中國、俄國資本主義化。你覺得原因是不是互聯網和互聯網商業的增長?或者你覺得互聯網是不是在改變資本主義?
拉:不。互聯網只是工具,諸多工具中的一種。加速信息傳遞,加速市場發展。歷史和經濟的必然發展。這些國家不能置身於資本主義制度之外。俄國有嚴重危機,只差一點點就要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我們不知應當如何感謝戈爾巴喬夫。如果他像斯大林或者普京一樣強硬,東西就會對峙起來。戈爾巴喬夫顧全大局,說,不,讓我們消除緊張,開放國家,整個官僚體制垮掉了,因為整個制度無法繼續存在。所以資本主義全面入侵,所以俄國有了有史以來最大的資本主義,有了這樣的寡頭經濟,幾個人擁有巨大的財富,控制一切。中國的發展也類似,仍然有官僚集中管理制度,同時經濟完全資本主義化,很少的人掌握很多財富,財富分配不均與俄國類似,富豪的數量驚人。
主:超過七百萬中國人生活在極度貧困之中。
拉:十年二十前年,偏僻之處還有飢荒。馬這些克思寫過,資本主義席捲全球,他沒有特別提到中國或者俄國,他只是說這是資本的基本特徵。沒有邊界,國家,地理的限制。它要入侵各個地方。這是資本的力量。他也說,如果我們團結起來,我們能制止它,這也是黑格爾的論述。不要忘記,黑格爾是很偉大的哲學家,他質疑,國王來自神,是神在塵世的代理,他所說的一切就是律法。黑格爾說,不,國王不是神,是人,成就了歷史的人。馬克思借鑑了黑格爾的改變的觀點。他說,如果人類成就了歷史,人類也能改變歷史。這是馬克思貢獻的非常重要的認識,要改變歷史,你要學習,認識我們所處的時代,尋找改變的方法。要以集體的,民主的方式去改變。不是通過殺掉鄰居。馬克思沒有說要殺任何人。另外,馬克思恩格斯和燕妮是最先被斯大林殺死的,就是這樣。順便說,俄國革命殺害了很多重要領袖,包括托洛茨基。他流亡到墨西哥。不過他自己也曾殺人。當他認識到這不是正確的方式時,就離開了。他們在墨西哥暗殺了他。那種革命最後,留下來的人是一意孤行、不計後果,不在乎殺害自己的同志。你需要了解這段歷史,幫你決定,知道在玩什麼遊戲。不然,你會迷失。機器如此強大,你又很懶。你知道,我自己坐在那兒,找到幾本書,關掉CNN頻道。因為它不停重複同一件事。你需要有一切防範措施,因為太容易留在網上,或者坐在那兒看電視劇之類。哪有你獨自思想的空間,這是現實。我在自身和自己的作品裡看到這一點,年輕人更不用說了。至少,我上大學的時候,有人引導。我的教師和朋友會給我書看。我第一本鮑德溫的書是兩位美國黑人朋友給我的。他們是一對同性戀夫妻,住在柏林,他們說,你應當讀這書。這樣的事越來越少,因為你沒有空做這樣的事。你的大腦和日常生活裡都容不下這樣的空間。如果你一邊發推特,一邊跟我談話,你沒有足夠的注意力。所以,凡事都有後果。這是另一方面。沒有什麼事不會產生後果。當我們尋找方法時,我們要拆解這一切。我怎樣到達那裡?為什麼我活成這樣?早上一醒來就上了臉書,入睡之前,發幾條推特。我的生活就是這樣嗎?三十年前又是什麼樣?這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嗎?什麼時候我能坐下,讀一讀鮑德溫?當我讀鮑德溫,我感到震撼,整個世界向我敞開。
主:回到我們的對於工具的談論。推特和臉書只是工具。你坐下讀鮑德溫你感到震撼。我不是悲觀,確實有多少人也坐下讀鮑德溫,但並不感到震撼。他們讀不懂,可能會感到消極,你知道,它不會引起一種反應,我不知道…
拉:別的作者的書也許會這樣,但鮑德溫不會。
主:我喜歡鮑德溫,可是我有時懷疑,我們是不是想像出一種理想化的世界,人們投入閱讀,知識豐富,但我懷疑那是否人的本性,人其實是多種多樣的。你比別人強。
拉:所以,馬克思說過,你是由你的經濟存在所決定的。你出身的階級。它會影響你的學習和閱讀方式。如果你出身貧困家庭,你會先天不足,比如你居住的那個區,你上的學不是好學校,你也沒有好老師,你的醫院等等。你要是出身富貴,你一定能上好學校,有好老師教,他會給你看好書,等等。
主:很多富人有這些,還是很差勁。
拉:那些人,當然這是個問題。如果你在一個富有的階級,你傾向於保持這個地位,你不會說,這個世界很噁心,我要盡全力把它摧毀。
主:沒有人會把自己當作可能的壓迫者。
拉:沒有。即使你那樣認識了,你還有很多方式。你可以討論、批判利潤在人們生活中的地位,你可以批判媒體的作用,你也可以不影響自己的舒適。但是馬克思和恩格斯他們出身富貴,但是,離開了他們的階級,他們做出了最大的犧牲,生活在貧困中。我不是說,人人都應當為此過貧窮的生活,但是,他們接受考驗,從來沒有為了多掙錢來決定如何生活和工作。這是第一法則,讓你能夠保持體面生活和你原來的思想。這個法則拯救了我,我從來也沒有為錢去拍一部電影。我記得我的第一部電影,我拍電影的最初十年,不很容易,但是有一點很重要,我從來也沒有到這一步,必須以某種方式去拍電影,因為有人給錢。那幾乎成為最高原則。你必須知道制度如何運行,不是為了生存,而是為了做要做的事情。這個制度從很多方面讓你妥協。我在紐約大學教書,我看到我有些學生難以抗拒。他們有些出了名,我知道他們想拍哪種電影。幾年前,他來說,佩克教授,您知道我想拍哪種電影,可是我現在拍的這些挺成功的。他們總是讓我拍這種電影。我得花錢,我沒法回頭。
主:貸款吧?
拉:是啊。實際上,你的大半生都抵押出去了。如果你有了冰箱、汽車、房貸,就很難再上街抗議。風險太大。制度就是這樣讓你呆在原地。集體討論的精力、學習的時間,你都難以擁有。
主:還可以問一個問題。
觀眾:我對你如何處理這兩部電影很感興趣。鮑德溫和卡爾馬克思是完全不同的風格,但是你可以做一部馬克思的傳記,卻把它拍成敘事片。我看到你好像知道如何把活動與製作結合起來,不只是為了營利。我想向你請教,如何把主題與製作結合,影片製作最初的基礎是什麼?
拉:這個問題很大。這實際上是你日常是如何學習的。如果你是個藝術家、作家、製片人、畫家,你需要了解你身處的社會,了解它如何運行。有偉大的作家、思想家、批評家,像馬克思這樣的人,你不一定接受,他們給了你精神食糧,讓你去想,你需要了解,知道。我告訴我的學生,你們要做你們的家庭作業。今天,人人都受到鼓勵在推特上寫作,卻不需要論證。如果你是個藝術家,你有責任,你要知道你的話題,你不能只是膚淺地知道。我在製作所有的影片之前都做了很多研究。我努力讀到所有的東西,邊邊角角,因為它最終會使你自由。當你知道你的地盤,就很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說,我想這樣講述這個故事。你就不怕這會傷害到某個人,當有人對這部電影指指點點時,你也可以有所回應。有人說,馬克思是典型的傳記片,我會說,你沒有做研究,傳記片是完全不同的。我恰恰不想那樣。我的挑戰是,不用《戀愛中的莎士比亞》的方式來講述馬克思。我的挑戰是讓你通過電影,看到思想的形成。用電影表現很不容易。這是我面臨的挑戰,不是用什麼奇特的音效、移動攝影。相反,我不想失去觀眾,這部電影要求你更加專心,因為它講述思想的發展,你要聽那些話,知道在演什麼。所以,沒有什麼定律,你要是做了作業,你對你要講述或表現的就會得心應手。你要看看你的前輩的作品,你不是來到這個世界上,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不,看看別人的作品,看到他們成功在哪裡,失敗在哪裡。你會找到自己的方式,但總是在前輩的肩上。你需要認識到這一點,不然,你會以為,我發明了一切。在臉書上你看到,很多人覺得他們發明了一切。你要是到了我這個年紀,會說,不不,十五年前,某某和某某已經做了這個,比你的要好上十倍。是的,這是現實的一部分。它要求你很多,因為你沒有太多空間尋找到自己,你被這麼多的信息圍困,就像是你在唱歌,周圍很吵,你很難聽見自己。我現在時常感到這樣。
主:我該放走你了,可是還想再問個厚臉皮的問題。厚臉皮是個怪詞。剛才在威訊的平台上談論馬克思,你感覺如何?
拉:我有幾個好朋友在威訊裡。正經地說,這屬於那些無力的攻擊,二三十年前,當你是左派時,會有人問,你們左派怎麼會開汽車呢?這是低級的攻擊。是的,你生活在這樣的社會裡。我不是說,我應當住在帳篷裡,沒有水電,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我有了電,電視,我仍然有權利批評維持這種生活的方式。我可以批評你,因為你讓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付那些不想付的帳單,我本可以少付一些,等等。我看電影時不需要總是看你的廣告,每過五分鐘你就來一個廣告,要賣給我可能並不需要的產品。
主:可能把產品放在節目裡。
拉:正是。所以,這是無力的攻擊。這樣說很容易,你怎麼面對?另外,我覺得我也有權利。因為我繳了稅。海地為美國經濟繁榮付出了昂貴的代價,黑人為這種繁榮付出了昂貴的代價,我也是。你不能指點我該怎樣,不該怎樣。所以,這是個不成立的辨論。最後,在電影業,我之所以能做出所有這些電影,是你可以找到同盟,有人支持你,明白你想做什麼,我甚至與HBO合作,製作了不尋常的主題的電影,關於盧旺達大屠殺。那是我們的第一部電影。我有完全的自由,那是我要求的,我說你們讓我拍是你們的主意。他們買了書的版權,他們說,我能不能把它拍成非洲的《辛德勒的名單》。我說,我不能。
主:那意味著
拉:是的,非洲的場面,所有的偏見成見。他們想多少來點盧旺達飯店。我說不行,我知道非洲,我來自剛果,我還要留著臉面回家見人。我們繼續商量,當時的HBO主管跟我討論了方方面面。我說,如果讓我來拍這樣一部電影,我要去那裡待一陣,我不要美國人即使是白人做影片的主人公。我想讓當地人擔當角色。我想在盧旺達拍攝。他們都同意了。所以,別人或許說不行,而HBO卻答應了,因為他們不受制於每天的收視率,他們可以有票房。這不是湊巧,是有原因的。
主:我猜,我笑話的背景是,很多批評認為,不論批評多麼激烈,制度如此龐大,終將會把批評消解,它提出批評,人們以為他們有自由,但是,人人都在制度中參與。
拉:可是2008制度快完蛋了,制度破產了。要不是奧巴馬救了市場,全球就會癱瘓。這個制度又強大又脆弱。我們的工作是找到這些脆弱的部分,並且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創造出一個新世界,這正是前輩所說。
主:什麼時候可以看這部電影,怎樣看?
拉:本周五,先在紐約和洛杉磯,之後,會在其他城市放映。
主:這是一部了不起的電影,你是一位了不起的電影人。請大家為拉烏爾佩克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