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天使追殺令》影評:漂浮攝影,它極盡了影像作為幻覺的功能
天使追殺令影評清除一切迷障,知覺之門將開,萬物顯出本相:如其所是,綿延無止。——威廉·布萊克
《天使追殺令》注定是一部特別的電影。
1
在1610年,有一顆衛星被伽利略發現,離木星第二近,那顆被伽利略命名為「Europa」的衛星,中文名叫「木衛二」。
這部電影一開始用字幕解釋,Jupiter's moon專指木衛二。
Europa,Europe,顯而易見的聯想,講述的正是歐洲大陸上那四處奔命的敘利亞難民。試圖偷渡到匈牙利的難民船,在警察的掃射下翻了船,一對各有一半小提琴紋身的父子在逃跑中走失。兒子雅利安(Aryan)被警察擊中三槍,卻意外地從生命的死亡處脫胎出神性,他能夠憑藉意念飛躍上天。而之後,有著內心創傷的醫生斯特恩發現了雅利安,將他帶出了難民營,還試圖以神力為自己斂財。兩人不斷受到警察拉斯洛的追捕,在遭遇地鐵爆炸後、雅利安父親的死亡、護士的背叛後,斯特恩拼死讓雅利安離開,而此時斯特恩的搶眼對準了衝破大廈玻璃、漂浮上空的雅利安。
Aryan,被後人更多知道為是印歐語系,但這個名字背後,就藏著一個被遺忘的宗教,亞利安宗教(Aryan Religion) ,這是19世紀英國繆勒等所假設的印歐語系各族人的共同原始宗教。這個宗教以蒼天神為中心,梵語作dyaus pita,希臘語作Zeus,拉丁語作Jupiter。而這個宗教,總是並存著兩種對立,諸如光明與黑暗,秩序與暴亂,善與惡,文明與武力。
對於身陷病痛的政治家收藏家、戰爭漩渦中的難民,雅利安是他們所尋求的浮木,以庇護他們無所信仰的靈魂。他成為一個「奇蹟」,什麼是「奇蹟」,是連續體上的一個斷裂,是曠日之久、痛苦爭亂的斷裂,得以出口去逃逸。
但從自己國家流亡出去、被警察圍追堵截、深受重傷的雅利安,傳達出神不過是另一個悲慘的人,他的存在代表著他的既死,沒有哪種秩序裡有他的位置,猶如猶太人一樣,是國家的過剩,是生的過剩。
而電影試圖在動盪歐洲的大陸上,為雅利安建立某種秩序,失重的秩序,父與子的秩序。最為關鍵的一場戲,是醫生斯特恩告知雅利安他父親的去世,一個擁抱,雅利安哭得像他的孩子;而當斯特恩低下身為他繫鞋帶,雅利安觸摸了他的頭,雅利安又像他的Father。聖經的信仰在很大程度上源於家庭生活的信念,源於父與子的關係,由此產生的兄弟情、諒解、責任、僭越、命令、遵從、罪孽等等,以此來理解自然與生命。
而當這個情節來到我們這樣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國家,卻被觀眾提問,這是不是有同性之戀的傾向,導演直接回答I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gay。
2
歐洲,戰亂,宗教,神蹟。是這部電影散落在各個真實影像與虛構故事之間的主題,文本的薄弱不足以去撐起整部影片的宗教意義,而更吸引我的是它的攝影,它用攝影去詮釋了神性。
《天使追殺令》極盡了影像作為幻覺的功能,在力比多溢出的目光下,影片帶來了漂浮攝影。且不說是否炫技,這種多層次的體驗,是絕無僅有的。
如果說讓·雷諾的影像是液態-感知,《天使追殺令》的影像就是氣態-感知,藉由技術從普通影像中解放出來的分鏡單元。真如同嗑藥一般,以純視效、純音效的感知,取代人類官能的感知。
它呈現了漂浮感,「被拋入世界」,這是人所不能體驗的感知。不管是《盜夢空間》還是《地心引力》,它們所呈現的漂浮是一種稍顯冷漠的靜觀,而這部電影的漂浮攝影,成功誘發了類似於宗教的幻象體驗。這種體驗,如同保羅·烏切洛用直徑13英尺的彩色玻璃所傳輸出來的魔力——那鑲嵌在佛羅倫薩大教堂裡的《基督復活》。宗教改革之後,反對一切幻象經驗;而在當下,幻象經驗再次降臨。
導演是將既人既神的特性賦予了攝影機,使之成為遊蕩在諸角色和事物之間的匿名視點。
這種操作在各種電影裡都能追尋蹤跡,荷蘭導演Morgan Knibbe在2014年就帶來一部有著幽魂視角的紀錄片《行過天堂之火》,如出一轍的開場,難民的船翻在夜晚的海,墜入深海的亡魂從肉身拔出,於是攝影機就成為這亡魂之眼。
記得在《天使追殺令》開頭,電影眼睛就非常霸道地出現在觀眾眼前。難民從在樹林裡飛速逃跑,攝影機一路橫拍,直到中槍倒地,死人被賦予神性而一躍升天,360度的旋轉,這是一鏡到底。而地鐵爆炸後,鏡頭隨著位於地下通道的雅利安一路飛昇到邊上的一座高樓上,這也是一鏡到底。攝影機與雅利安一同解放,也將觀眾一同拉至雲端,突然想到,這可能是最適合做成VR的影片。
再如當警察追蹤到醫生的家裡,雅利安從高樓外漂浮而下,他的影子投射在牆面上,一路向下,百態人生。而真正讓人興奮的是當影子與雅利安的腳尖在地面相會,是神性的一刻,這是對「降臨」最影像化的詮釋。
除此之外,帕索里尼所定義的自由間接主觀鏡頭也在影片中屢見不鮮。當攝影機在各個難民聚集地遊蕩,有兩個孩子發現了攝影機,對著它比手指掃射擊,這是電影眼睛人格化的例子。而之後攝影機又以低機位跟隨高速行駛的汽車,突然又撞上去,這是電影眼睛物化的例子。
但不夠巧妙的,就屬最難拍的房間翻轉,讓人聯想到日本的失重廣告,那一片段的鏡頭是可以被剪掉的,難免有炫技之嫌。
對《天使追殺令》的批評很多,但其實我們不可否認,他在某些感知呈現上,有著更高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