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寂寞離航中》影評:寂寞離航中拋下了什麼
寂寞離航中影評名為《寂寞離航中》的影片中,女主角繼承了什麼,在開篇後不久便已向我們交待清楚:頗為闊大的房產,高檔家具與價值不菲的藝術品,當然還有一整套精英階層的生活方式—— 精心選擇和擺放的飲料,繪畫的愛好,對美不俗的理解與品味,同富有鄰居和朋友圈層的交往。雖然這一切隨著Chela長期以來的伴侶Chiquita被控欺詐而顯得難以為繼,但在入獄前,Chiquita仍提前安排了女佣,保障Chela的生活能夠盡量平穩地進行下去。
然而讓Chela這個角色真正鮮活起來的,卻不是她繼承了什麼,而是她拋下了什麼:影片的最後, Chela獨自開車出走。導演(同樣是本片編劇)馬蒂內斯沒有交代她去了哪裡,要去多久,是否回來。停留在「離去」這個狀態,恰恰使結局獲得了更加廣闊綿長的意味。
就在離去的狀態中, Chela把房子和其中有形的財產拋在了身後。這不是臨到結局才突然做出的選擇。在情節推進的過程中,觀眾可以發現,Chela處理家具的態度已經從一開始的逃避、抵觸變得更加積極。而隨著室內空間逐漸更新,寂寞離航中也開始走出她自出生起便繼承下來、卻並不公允的生活。於是我們看到她逐步放下身份,成為嘗試工作的「司機」。對女傭Pati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厭惡轉為依賴,直至接納、信任與親近——最後Chela在與Pati擁抱時,終於安心地把鼻子放在了她肩頭(與剛見面時認為「她應該使用除體臭劑」形成了有趣的對比)。而以這種方式,Pati或許也成為她唯一道別過了的人。
那麼,在告別了與Chiquita一起的生活之後,Chela會去找Angy嗎?結局雖未挑明,但我想(或者說我希望)大概不會吧。對Chela而言,Angy與Chiquita都是親密關係中太過強勢的一方。只不過前者以情欲為餌(還記得那場談釣魚的戲嗎?),後者則以關愛結網。Chela的司機工作,被Chiquita輕蔑地稱為遊戲,而在Angy那裡,也同樣像是一場曖昧的逢場作戲。因此,這二人相同的暱稱 Chiqui,西語裡的「小女孩」,可能也不是一種巧合,它對比著Chela的暱稱Poupee,「洋娃娃」。[1]
在影片落幕的時候,儘管並不確定Chela人生最終的走向,但我們知道的是,她開走了車子,那個曾給予她獨立生活的能力、與人交往的機會的載體。她當然也帶走了在那段生活、那些交往中不知不覺生長出來的信心、耐心與同理心—— 這些或許才是寂寞離航中真正值得繼承下去的寶物。而稍稍跳出角色本身,Chela基於自己意願的拋棄與繼承,是否也不僅關乎個人選擇,更是編劇與導演馬蒂內斯對Chela所代表的巴拉圭精英階層拋下優越感和偏見,重新認識和反思自身的一種寄望?[2]
從片中可以看到,自始至終,《寂寞離航中》都沒有脫離現實的戲劇化處理(可能除了反復用《1812序曲》表現Chela在幫助/拒絕鄰居,尋找Angy/探望Chiquita之間天人交戰的心情...笑)。影片雖然不像編劇與導演Martinessi此前的紀錄片 The Lost Voice (2016) 一樣聚焦於社會矛盾,但仍然用豐富的細節勾勒出世間百態。
從不識字、甚至被認為「連西班牙語都說不好」的原住民女傭,到鮮少涉足街頭、只在家與俱樂部停留的富裕女主角與鄰居老婦人,忍氣吞聲一輩子的農場主妻子,又或者嫁給農場主的玩笑,以及Chiquita在監獄管理員詢問Chela身份時的含糊其辭—— 這些貌似無足輕重的內容,向觀眾點破了巴拉圭社會的種種問題:老齡化、貧富差距、種族和社群的割裂,大型私人農場集中甚至壟斷土地,以及伴隨傳統農業生產關係綿延至今的性別平等問題、不被官方承認的同性伴侶關係等等。
由此,過去從未了解這片土地的觀眾(比如我),在看過《寂寞離航中》之後,竟能感覺電影似乎為自己掀開、點亮了那塊遙遠土地上,人們生活的一個角落。而這類採用日常視角的現實主義作品之所以動人,或許就在於給人提供了認識真實世界—— 既包括我們的內心世界,又關切身處世界的勇氣與角度。
[1] 原來Poupee也是現實生活中女演員的外號哈哈哈哈
[2] → 這段採訪里馬蒂內斯談了許多關於巴拉圭的問題和這部電影呈現同性戀人關係的考量(會想到與柯西胥的異同),以及更多的細節(看完之後想跟他擊掌 ==;;;),比如touch,沿著他談到的去想,其實不止是採訪裡說出來的搜身等touch是一種封閉圈子與外界環境被迫接觸的隱喻,Chela's touch of herself也是一種接觸:與長久以來麻痺的內心的主動重新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