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來自大海的男人》影評:當大海唱起歌謠
來自大海的男人影評正如電影本身所表現出來的氣質一樣,《來自大海的男人》中的大海是神秘、無法預測而又充滿力量的。在影片的開頭,由藤岡靛扮演的「拉烏」(在印尼語中意為大海)在大海中央毫無預兆地出現,赤身裸體地來到了眾人身邊;而在影片結尾,他又突然地離去,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來自大海的男人,從人們為他穿上的衣物中脫離,回到了大海當中。
在拉烏臉上長時間浮現的,是人們無法看穿的微笑。人們對於拉烏叵測身世的猜想,只能基於其不斷顯現的各種能力。即便如此,直到影片結尾,也沒人能夠得出可信的定論。拉烏頻繁的出現和消失,由著自己的意願穿行於各個城市,甚至在影片中間的一大段時間缺席。這種看似消失在人們視野,實則無處不在;看似可以觸摸甚至對話, 實則全然無跡可巡的「頑皮」性格,像極了電影中這片與人們若即若離,讓人們愛恨交加的大海。
在我看來,《來自大海的男人》本質是一部青春片。對於拉烏身份的探索,作為《來自大海的男人》故事的線索,串起了四位年輕人這段關於尋根和成長的故事。正因如此,雖然影片全程瀰漫著一股令人費解的神秘主義氣息,但對於四位年輕人間微妙關係的描繪依然讓其擁有令人心情愉悅的觀感。此外,影片還試圖通過探索過程中發生的事情和遇見的人們引出數個更為宏大的命題。由大海鏈接的日本和印尼兩個國家和其下各色人群的歷史和命運,藉由四位年輕人的旅途緩慢鋪展,在影片戛然而止的一刻呈現出了更加悠遠的圖景。
戰爭和災難
《來自大海的男人》的故事由一段採訪展開,這段採訪帶著十足的信息量。三位採訪對象在短短數分鐘內對著鏡頭簡單講述了自己的過去,直觀地點出了三個看似迥然不同卻又有所聯繫的議題。來自印尼的努爾大叔回憶了2004年的印度洋大海嘯,這場海嘯帶走了超過11萬人的生命,同時也讓努爾失去了自己的家人。日本裔年輕人貴志的曾祖父在二戰時期來到印尼,成為了對抗荷蘭軍隊的日本憲兵隊一員。而貴志的母親於2004年海嘯後來到印尼,支援當地的災後重建,在那之後便定居於此。
依附於大海的人們,其命運也被大海不容置疑地緊握。可以說,三人的過去皆與大海緊密相連,其中或喜或悲,都因大海而起,也在大海的安撫下歸於平淡。由大海引發的戰爭、災難和身份認同帶來的生活劇變已隨時間流逝由人們被動接受,但關於其的反思和回憶卻始終縈繞在人們心中。
與努爾大叔一樣,影片中的主角之一,來自印尼的姑娘伊魯瑪的家人也被2004年的海嘯帶走,這也讓她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這場災難後,原本家境顯赫的伊魯瑪與跛腿的父親同住,並被迫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作為伊魯瑪的青梅竹馬,克里斯的家庭在海嘯中並未受到過多波及,這也讓伊魯瑪難以接受,以至於在聽到克里斯「我會讓你生活變好」的表白後,她瞬間產生了一種作為受害者的悲憤。雖然表面說著「這就是命運」,但卻狡辯似地將拒絕表白的理由變成了「宗教不同」,可見海嘯還是在其心中留下了難以平復的傷痕。
而另一位主角貴志,則由於同母親一同搬遷改變了自己的身份。在國別認同上,原本是日本人的他堅定地選擇了作為印尼人而活。長時間的印尼生活已使其無法回歸自己的祖國,這一點在影片中間其與母親的一次對話中可以看出。在這一幕中,貴志和母親在畫面兩端呈對立勢,點出兩人身份上的不同。此外,母親使用勺子而貴志直接使用雙手進食的設置也表示後者生活習慣上的全然改變。
作為身份的象徵,語言在影片中起到了很大的身份表徵作用。影片中的主角大多使用日語、印尼語和英語中的兩種,而全片中唯一懂得三種語言的是拉烏,這同時也是拉烏身份的暗示。兼容並濟的海洋將世界各大洲連接起來,在人們無數次的航行之中將各種文化接納並傳播。
除去上述之外,影片對於日本和印尼的兩國關係也有一定涉及。關於二戰期間被日本佔領的那段時間,印尼的老人們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一位老人欣然為大家演唱日本歌謠,並稱是一位關係很好的日本軍人所授;而另一位老人則指出當年日軍徵用當地年輕人作為戰補的事實。另一方面,由於日本在二戰後對於印尼的長期援助,伊魯瑪痛恨當地政府的父親將此厭惡遷移至日本人身上,並試圖阻止自己的女兒與日本人來往;但同時諸如貴志母親這種盡其一生援助印尼災後重建的日本人也鮮明存在。更別說,電影本身就是關於來自兩國的四個年輕人間的友誼。這種關於兩國複雜關係的呈現讓影片顯得更有意思,也更為真實。
青春
正如上文所說,《來自大海的男人》的內核映出了青春片的影子。在影片中,四位年輕人的命運由大海勾連,他們的故事的帷幕也由大海拉開。四位年輕人的關係經歷了微妙的變化,電影對於他們之間的互動的描繪也妙趣橫生,這一定程度上也是喜歡這部電影的理由。
克里斯對幸子表白的片段無疑是影片中最讓我喜歡的場景。「今晚月色真美」這句由夏目漱石從「I Love You」翻譯成日語的話被貴志教給了克里斯,而可愛又笨拙的克里斯,竟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將這句話說給了幸子聽,也難怪幸子會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而另一邊,貴志對伊魯瑪的感情就沒有那麼直接了。影片隱晦地使用寥寥幾個鏡頭暗示了貴志的小心思。在貴志幫伊魯瑪拍攝新聞時,他偷偷地對著伊魯瑪拍了一張。而在暗室中曬這張相片的時候,幸子的突然闖入讓貴志罕見地大發雷霆。在這其中是否帶有一種小心思被揭露後的惱怒,也只有貴志自己知道了。將兩位男生對於自己喜歡女生的態度進行對比,觀眾不難發現堅定聲稱自己是印尼人的貴志骨子裡還是帶有日本人傳統的內斂。兩國文化上的交融與隔閡讓四人間 的感情呈現出一種富有生命力的張力和趣味。
在影片的後期, 年輕人間的小誤會被解開,隨後四人摒棄前嫌坐在船頭放聲歌唱。四人穿插而坐,他們所坐的位置將互相之間的關係外化。在影片的結尾,四人隨著拉烏踏海奔馳,橫移的慢鏡頭和突然而起的音樂分明日式青春片的傳統拍法,可它還是效果顯著。隨著他們放肆的狂奔,影片也在此刻匯聚成為高潮。前面長時間的鋪墊在此刻傾瀉出動人的情感,正如《奇蹟》中火車交匯的那一刻一樣,讓人印象深刻。
當大海唱起歌謠
在《來自大海的男人》中,拉烏作為大海的化身,其與人們的關係正是大海與人們關係的縮影。
拉烏在影片中多次展現了自己的神力,其神力第一次的出現充滿了令人著迷的浪漫色彩。在眾人擠坐一堆的車上,如同海妖塞壬一般,拉烏突然唱起了悠揚的歌謠。歌聲飄揚至努爾大叔的耳邊,讓其看到了已死去多年的妻兒的幻影。拉烏的神力,是可愛而又可怕的。它既能喚醒中暑的女孩,也能在頃刻間奪走四個孩童的性命。
拉烏並不在乎人類怎麼想。在影片中伊魯瑪的父親試圖將女兒帶離日本人聚會的一幕中,拉烏無視在場的紛爭,而在一旁使用神力讓一朵枯萎的玫瑰重煥生機。在記者要求其展示神力時,拉烏也不予理會直接立場。人們無法掌控陰晴不變的拉烏,正如人們無法掌控陰晴不變的大海一般。
影片中很有意思的一個細節是,在一開始的採訪中,努爾大叔稱自己在海嘯發生時聽到了類似噠噠噠的槍擊聲,這使他以為是有誰在開槍。而後在對貴志進行採訪時,他同樣提到了槍聲,只不過這一次,是人們在對大海射擊。兩個細節的對位讓海嘯帶上了某種復仇的意味,殘酷卻有趣。
在影片的結尾,拉烏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地向人們展露了笑容。而後他縱身一躍,回歸了大海的懷抱,只剩四個年輕人在海中沉浮。在這一刻,拉烏的存在似乎成為了某種難以證實的神話,但他對四個人生活軌跡的改變卻不會消散,這正是大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