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夜以繼日》影評：這部在戛納引起爭議的電影真的「狗血」嗎？

《夜以繼日》口碑的兩極分化從去年戛納電影節以來從未停止。這實際上佐證了這部電影可供解讀的豐富性和被解讀的差異性。

「把約翰·卡薩維蒂的情感用小津安二郎的攝影機位置給拍出來」是這位師從黑澤清的導演濱口龍介的「人設」。

約翰·卡薩維蒂1958年拍攝了自己的處女作《影子》，這部電影中演員自然的即興表演和手持攝影作為使其成為新好萊塢電影的先驅者。這部電影講述有色少女在愛情中尋找自我認同的故事。而其的代表作《受影響的女人》（1974）展現了工業化壓力的中產階級家庭中妻子的精神分裂。（這與安東尼奧尼《紅色沙漠》的情感又何嘗不相似呢？）

事實上，那句響亮的宣言也多少能概括《夜以繼日》帶給人的直觀感受——深耕女性的心理世界＋「正面、靜止的機位」（值得玩味的是，小津安二郎電影中女性視點總是缺失的，小津歌頌女性對家庭的犧牲和奉獻）。但看似安靜的鏡頭安排中也隱隱約約流露出詭異感，這當然與師從黑澤清的關係分不開。

《夜以繼日》的故事如果用文字或者語言敘述出來就能明白它為什麼被大呼「太狗血」。

朝子在一場攝影展覽中與一名叫麥的男子一見鍾情，這份患得患失的感情結束於麥的失蹤（這時劇情進展不過20分鐘）。兩年後，朝子遇到了與麥長相一模一樣但性格完全不同的亮平，在一番心理掙扎之後，選擇與他墜入了愛河。五年之後，準備結婚的亮平和朝子遇到了此時已經是時尚模特的麥，朝子義無反顧選擇與麥離開。隨後在旅途中朝子決定回心轉意回到亮平身邊...

朝子和麥

朝子和亮平

正如亮平重新接納朝子時候所說：「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信任你了」。這樣的劇情，又有多少觀眾能夠信服？特別是電影還由東出昌大這樣的極品來出演雙男主。試想一下，如果男主角長相平庸（模特也不一定是主流審美上的帥哥），是不是容易接受得多呢？

這是我認為本片唯一的缺點。

片中試圖以兩位性格截然不同的男性來呈現當代女性面臨愛情時的AB面，正如海報上的片名《ASAKO I&II》（ASAKO在日語中的意思是朝子）所傳遞的信息。但是男主角太過喧賓奪主使得這種藝術化的設置缺少了打動人（部分人）的力量，造成了影片的誤讀。

《夜以繼日》身上其實有很重的法國詩意現實主義的影子（導演自己也承認非常喜歡詩意現實主義的代表導演讓·格萊米庸）——那種抒情的對話，結構虛構的設置，藉由對男女情感的詩意化呈現反映現實生活。

影片不乏對日本311地震事件的指涉，以及「後311時代」人們的心理狀態：揮之不去的末世感導致渴望人際交往的親密。

地震這場戲很巧妙的植入進了亮平和朝子關係的重要轉折處，地震像一場現實對夢境的撞擊，使朝子從自我封鎖的狀態中踏入「實體」社會，接受觸手可及的陪伴。

暫且忘記麥/接受一個新的男人等於朝子要放棄I面，即那種來走自由的隨性。但這個「實體」社會並非自由/無倫理，踏入了之後就要接受背叛之後成為眾矢之的後果——這主要體現在好友玲木的指責和平川大叔設身處地的「好言相勸」。

地震後走向亮平的朝子就如同當初走向朝子的麥，朝子/麥的主動權使得被動的一方成為虛幻夢境恍惚的承擔者，終日擔心朝子是否會跟麥離開的亮平和惶恐麥隨時會消失的朝子在某種程度上，是無性別相似著的。

這種力量的流轉完完全全由朝子來控制，她可以控制地震這個怪獸（這當然是亮平的心理外化），可以讓大阪屋前「骯髒的河」變得「美麗」。

這部電影橫跨了七年多的時間，週遭的一切都在變化——鈴木懷孕了；春代面容發生了變化；麥成為明星；亮平升職了。

只有朝子，像是永遠停滯在時間中，畫著濃重的下眼線，對一切事物不悲不喜，空洞且迷人。

這當然是導演的有意為之，正如朝子所言：「我從出生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是在夢境裡」。

片中有兩次朝子「醒來」，一次是與亮平做完義工回家，朝子問：「下高速了嗎」「我睡著了，對不起」（這裡的「對不起」有雙重含義，因為他們回家之後朝子第一次向亮平表明心跡，但這種情感的升溫隨著麥的出現迅速冷卻）。

向亮平表白的朝子

第二次朝子和麥私奔過程中，朝子醒來後再一次問：「下高速了嗎」，之後做出了不和麥漫無目的離開的II決定。在面朝大海和雨水奔跑兩個舉動中，「水」洗淨了朝子的罪行，她最終選擇回歸秩序。

但，這一切是夢嗎？

看到遠處追著亮平的朝子了嗎

麥真的存在嗎？

第一次他們相遇時煙花迸濺的愛情氣氛；麥在舞廳打碟時頭頂燈光帶來的虛幻感；麥空洞隨性的「拜拜」；麥像鬼魅一樣出現在朝子和亮平的新家門口並且準確無誤的掌握了他們一行人聚會的場地；麥在影像的影像介質中宣誓著自己的回歸...

這一切的一切都加劇了麥這個身份的不真實感，你不知道這個人物來自何方，將去向何方，在朝子身上的短暫停留像是一場試驗，幫助朝子踏上規則之路，成為一個妻子，成為一個合群的人。

我們可以說朝子的 II 面就是麥，麥終於離開了，留下了 I 面的朝子。

我們無法否認故事表層的司空見慣，如何賦予故事特別的魅力依賴於考究的鏡頭流轉。除了人物自身攜帶的多義性，《夜以繼日》在鏡頭語言的把控上可是說是嚴絲合縫。

開頭朝子與麥相遇的畫展，用一幅「雙胞胎」的攝影作品呼應影片的整個主題。這時，鏡頭轉向相朝子和麥，我們所能看到信息事實上藉由朝子的目光傳達。我們將朝子作為感知的介質/藉由正反打去完成片中「凝視」的動作。

這種「凝視」賦予影片一種日常感，這種日常感又消弭在諸如「鏡像」、車窗、電音甚至是貓咪的回望中，影片至始至終都帶著一股不安的湧動。一如初見時奇巧的緣分為影片奠定的基調。

當我們在片頭以上帝視角俯瞰這段感情角逐的開始，我們設身處地交付我們的情感，然而到了結尾他們「凝視」著我們，這股直勾勾「懸著」的勁兒伴隨黑幕和吟唱，轉化為情緒噴湧而出，：「愛總是夜以繼日無法停止，我在心中勾勒你的殘影，你的輪廓時深時淺...」

此時亮平是 I 面還是 II 面（自暴自棄的頹勢頗有點麥的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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