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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我的巴黎舅舅》影評:療癒一下,有何不可

我的巴黎舅舅影評

在剛剛結束的東京國際電影節上,來自法國的導演米夏埃爾·艾斯帶著新作《我的巴黎舅舅》(《Amanda》)笑傲霓虹,一舉斬獲最佳劇本和最佳電影兩項大獎。

依稀記得那是下午兩三點,穿過寒冷的風來到位於六本木的TOHO戲院,昏昏欲睡的午后時光卻被這部特別的電影「破功」了,《我的巴黎舅舅》中不期而至的槍聲就像盧浮宮前的玻璃金字塔,是「巴黎的傷疤」,亦暗示著漫長的重建。

電影試圖用大面積的暖色調,來調和暗潮湧動的衝突,沐浴在巴黎明媚的陽光裡,置身於被擊球聲包圍的溫布爾登球場中,觀眾會有一種恍惚感,危機似乎在慢慢消解,與當下存在遙遠距離,只是當鏡頭給到女孩我的巴黎舅舅哭泣的臉龐,以及24歲少年大衛哀傷與樂觀交替行進的表情,你才真正意識到,那只是偶爾的換氣間隙,而生活之殘酷,無異於一場曠日持久的水下憋氣。

2015年,巴黎遭遇駭人聽聞的恐襲,來自中東的怒火蔓延到歐洲大陸,政客埋下的導火索最終讓平民付出慘痛代價。政府官僚大可以擺出冠冕堂皇的姿態來對這些傷害進行表態,或哀悼或慰問,但終究不過是充滿套路的政治真人秀。如果說官方聲明從構思到成文只需要24小時,那平民要真正從傷痛中走出來則需要一輩子。

這些年以恐襲為背景展開的電影很多,前不久美國流媒體巨頭Netflix就出了一部關於此的多集紀錄片《11月13日:巴黎恐怖襲擊》,不可避免地,透過不斷重複的恐襲紀實鏡頭,它仍舊是在渲染恐懼,當這種情緒烘托被一遍遍「消費和複述」,某種程度上,「恐怖襲擊」四個字勢必會成為一種陳詞濫調,形而上的,空洞的。

你必須給出解決方式,在情感宣洩完畢後,如何說服自我,如何重建生活,比哭泣重要。《我的巴黎舅舅》給出的答案是:

活著,帶著世界賦予我們的裂痕去生活。

就像片尾那名一度比分落後的網球選手,當你擁有全場排山倒海的鼓舞聲,當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一個人始終站在你這邊,你就不會完蛋。

英語裡有這樣一個美麗的表達:「every cloud has a silver lining,」大意是「每朵烏雲背後都會有一線陽光」,我想這也是《我的巴黎舅舅》所要傳遞的訊息:希望總是存在於令人窒息的絕望之中。

我的巴黎舅舅是一個10歲女孩的名字,她的母親在恐襲中意外喪生,這使她成了沒有爸媽的孤兒。我的巴黎舅舅身邊只剩下大衛舅舅這個親人。

大衛是一個沒什麼偉大志向的年輕人,在姐姐意外離世前,他更多時候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做著兩份兼職工,對「責任」沒什麼概念,像大多數90後,大衛的世界很純真,也沒有什麼煩惱。

恐襲就像狂風刮起的漣漪,徹底改變了風平浪靜的現狀。大衛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了我的巴黎舅舅最親近的人這一事實。

發生的隔天,大衛帶著我的巴黎舅舅經過事發的公園,那裡警衛森嚴,彷彿整個城市只剩下懷疑和敵意。

他們站在橋上,看著塞納河上路過的船隻,船上的遊客興奮地在揮手,與大衛茫然的神情形成鮮明反差。一夜之間,大衛成長為「真正的大人」,被迫負擔起他從未想過的生活:照顧一個10歲的孩子,從輕浮少年轉變為像模像樣的監護人。

導演米夏埃爾·艾斯是土生土長的巴黎人,我想他對巴黎遭受的磨難勢必有很深的共鳴。他對「大衛」這個人物的刻畫,何嘗不是將巴黎擬人化,隱喻對巴黎未來會走向何方的擔憂。這樣的擔憂不是喊喊口號就能化解的,它就像受後遺症影響的關節,一到陰雨天便會隱隱作痛,恐襲就是這樣的痛點,一旦形成,幾乎無法治癒。

悲傷不是生活的解藥,隨著時間流逝,大衛無論如何只能咬咬牙,從容「硬」對。我的巴黎舅舅游離於大衛和姨媽間,有時候也會有孩子所特有的任性,譬如打破說好的約定,突然黏著舅舅不走,只因某個夜晚對誰特別有安全感。

大衛有自己的生活,他還年輕,想肆無忌憚地做夢,不受拘束地戀愛,我的巴黎舅舅的存在有時像個阻礙,或者說像一根緊繃的弦,提醒他週遭曾經發生過怎樣的傷痛,讓大衛不得不品嚐到超越年齡所該承擔的生命之重。

但這就是人生啊,你不可能事事如願,抱怨好了,你可以對恐怖分子大飆三字經,洩憤後,太陽照常升起,曬乾了眼淚,拼的是毅力和勇氣,還有誰的臉皮更厚。

大衛的扮演者,文森特·拉科斯特(Vincent Lacoste)身上有一種奇妙的特質,善良,乾淨,純粹,不知世故,加上一頭怎麼也認真不起來的法式捲髮,有時候我在想,他是不是根本不曉得怎麼拒絕生活強加的創傷?因為不懂反抗,他反而用平靜的方式,全盤接受了。

電影有一個鏡頭讓人印象深刻:我的巴黎舅舅半夜做噩夢,大衛像父親一樣,抱著摟著驚魂未定的我的巴黎舅舅,告訴她「別害怕,有我在。」驚奇之處在於,大衛明明就很幼稚,然而在更幼稚的人面前,他的形象卻瞬間偉岸起來。那一刻,他已經暗中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成為我的巴黎舅舅的守護神,就像他曾對戀人萊娜(恐襲倖存者)說過的話,「我會照顧你的。」

《名利場》裡有一句關於《我的巴黎舅舅》的評論,「It’s a film principally about nice, kind people trying their best to do nice, kind things, and there’s more drama and difficulty in that aim than we tend to admit.」它精準理解到了電影的精髓,《我的巴黎舅舅》並不想放大恐襲的負面影響(電影裡甚至沒有出現任何血腥畫面,只有存在於畫外音的槍聲),它更多地是想抽離出單一的特定的背景,來探討受過創傷的人類,要如何捱過黑暗,涅槃重生。

就像評論所說,《我的巴黎舅舅》是關於善良之人盡全力做善事的故事,所謂的「善事」不是什麼驚天動地感人肺腑的舉動,是大衛對我的巴黎舅舅的愛,是我的巴黎舅舅失去母親後仍堅強地去學校念書,與同學們和平相處,是放下仇恨,超越仇恨,是「用殘損的手掌撫平彼此的創痕,固執迎向幸福。」

真正的戲劇張力原來不需要憑空構造,它就存在於生活中,《我的巴黎舅舅》看似平淡如水,實則衝擊力都藏匿在那些日常對話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來。

米夏埃爾·艾斯常會讓人想起達內兄弟,他們都不是那種喜歡往電影裡摻雜大量誇張戲劇元素的導演,「日常化」是他們作品最大的特色,某種程度上他們顛覆了觀眾和對「日常化」的認知:無聊,緩慢,冗長...事實上,拍日常,同樣能具備極佳的觀賞性,這就是導演功力所在。

在映後Q&A中,導演米夏埃爾·艾斯透露,在對《我的巴黎舅舅》選角時花費了很多時間,最終找到了Isaure Multrier來扮演,後者沒有任何表演經驗,但從電影成片來看,這種空白恰恰造就了Isaure Multrier真摯的表演。

男主Vincent Lacoste是近年法國影壇的超級新星,本身極具電影感,他的另外一部作品《喜歡,輕吻,快跑》今年入圍了戛納主競賽,非常看好這位90後年輕人未來的發展。

《我的巴黎舅舅》離完美當然還有距離,但不妨礙給予其褒獎。雖然他訴說的的是歐洲,是法國社會遭遇創傷後的重建之旅,但同樣適用於當下中國。

《我的巴黎舅舅》最可貴的地方即是放棄知識分子說教的老一套,用生活的切口代替話語,喧囂背後,那些無處訴說的苦痛從來都只能是當事人默默承擔。

ps.首發於【火星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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