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冷戰》影評:妳如歌的行板是浪花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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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zard(來自豆瓣)
來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06215038/
穿過黑白大地,男人進入破敗的教堂,破敗的教堂有著破敗的芎頂,以及破敗的只剩下雙眼的聖母,光線由上而下打來,男人似乎若有所思,卻又一語不發,正如本片的基調,只呈現而不控訴,這是一部波蘭導演獻給父母的作品,但我認為更多的是獻給那個時代,獻給身不由己的痛苦靈魂們,一切是那麼的美好,一切又是那麼的吹彈可破。
本片劇情可以說非常的樣板,男主挖掘了女主,女主愛上了男主,然後因為各種因素若即若離,他們為了彼此瘋狂,卻又無法瘋狂到遠走高飛,他們都是波蘭人,一個希望到自由的法國去,另一個卻希望待在自己故鄉,即便那是被共產化的波蘭,但兩個人的希望又是落空的,法國沒有想像中的自由,而故鄉也沒有想像中的親密。電影使用了多段式的處理,幾年幾年的跳著,我們看著女主從活力四射的少女,變成難掩歲月的女人,男主從英俊挺拔的帥哥,變成無法彈琴的男人,然而他們每一次的相聚都讓人印象深刻,那是短短的幽會,那是短短的瞬間,其中一幕是這樣的,男人摟著女人,女人依偎著男人,在蒼茫的渡船頭,有蒼茫的樹林、蒼茫的教堂、蒼茫的行人,無限的滑行而過,於是這短短的時間因為空間不斷的被拉近來而拉長了體感,於是好像一切都可以這樣下去似的。又或者,更早一點,男人的臉龐在前頭,女人的臉龐在後頭,兩人躺在蓬勃的草叢上,男人幾近睡去,而女人告訴他:「她希望能跟他永遠在一起。」然後吐露自己替舞團主管監視著男主,男主生氣的起身離開,女主罵他:「該死的中產階級豬」男主繼續向左走,毫不回頭,女主則向右走,突然跳河,先是浸入水中,然後露出頭手,開心的唱著歌,男主於是回頭。看著順著河流飄著並歌唱著的女主。這些畫面可以簡約概括為:談情說愛,然而在帕維烏·帕夫利科夫斯基的調度之下,如談情說愛如此平凡不過的事卻褶褶生輝,那不是浮誇的,而是平淡的,但同時在那樣的時代卻又如此稀有。
音樂在本片是非常重要的元素,不只是因為本片充斥爵士樂、古典樂、波蘭民謠、法國民謠……各式各樣的音樂,更因為第一個鏡頭就是演奏樂器的一個男人,然後是另一個人,然後我們才辨識出是一群人,他們都面無表情,但他們的音樂卻把他們的情緒表露無遺,使得一個在後方觀看的男孩也感染了他們的嚴肅,而一開始男主隸屬的表演團體就四處尋找能夠選拔進入他們組織的鄉村音樂家,然後他才遇見了自己往後唯一的愛人,蘇拉,她的聲音勾動了男主的心,因為其:「具有活力、不落俗套」,而這同時也表現了女主的個性,她不是會對壓迫逆來順受的人,她是正面對抗體制的人(比如刺傷要強暴自己的父親)。而男主則相反,他是不正面對抗體制的人(當主管提出要唱愛國歌曲時,出聲反對的是茱麗葉而非他),所以即便他逃出波蘭,到了法國,他還是過得窩囊,他們兩個都是音樂能手,一個能彈能編,一個能唱能跳,差別在於男主總為別人而彈,女主只為自己而唱,所以男主才那麼迷戀女主。於是到後面的兩種反彈也就更加明顯了,男主在工作的酒吧,想著女主,激動的跳脫其他人的旋律,自顧自的將琴聲激昂的逼到死路,隨後他便決定去找波蘭高官自己投案,即便要吃上十五年的刑罰也要回到波蘭,因為女主在那,而女主為了保護男主以及讓男主早點出來,不惜與親共的舞團長官結婚,同時為他生子,這兩種反彈都是他們為愛情做的犧牲,原來,愛情與自由是不相容的。
帕維烏·帕夫利科夫斯基對於聲音與影像的調度做的相當的乾淨,同時相當的有把握的將批判隱含在形式之中,我們可以看到在女主與男主在舞台上表演時總是位於前景,被鎖在方方正正的景框下方,或者中間,而當他們被迫為社會主義宣傳時更是如此,隨著後方史達林的大頭緩緩升起,他們顯得越來越渺小,而也因為男主與女主,我們才發現那些舞台上的微笑是多麼虛浮,當電影中後段,女主看到多年消失的男主出現在舞台下看她表演,然後那個位子又變得空無一人。她便不再能虛假的微笑了,她的愁容在眾多微笑的女孩中變得明顯。對於他們身處的結構,帕維烏·帕夫利科夫斯基做出了低調的批判,因為在片中你找不到那種跋扈的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大官的角色,但這不代表這個結構就是好的,相反地,正因為這些大官被描寫成普通人的樣子,但這個結構的暴力還是如此的不可避免,在本片中的批判,便上升到了對整個支配社會的意識型態的層級的批判(如果是因為壞人導致體制殺人,那麼換掉人就好,但如果當權者只是普通人,體制仍然殺人,就是體制問題),尤其對體制病態的日常化處理(比如因為其中一個女孩頭髮較黑就認為其不符合斯拉夫人形象想把她換掉,或是到後面一方面要團員到東德表演,一方面告訴團員就算都是社會主義陣營,東德人還是德國人,但一見面卻又故做熱情,這些難道不是社會主義運動者所批判的「異化」最明顯的呈現嗎?國際共產主義到後面不再是不分國界的替被壓迫者發聲,而成為共產主義國家間爭取誰該當老大的遊戲,這不是最可悲的嗎?)
於是因為這些批判、暴力、殘酷都被導演低調的藏的好好的在形式以及次次時間跳躍後,角色上的細微變化上,我們表面看到呈現一對受傷害及被撕開的情侶,最後走投無路,只好在男主被提早放出後,私奔到家鄉的舊教堂,在正式結婚(女主認為要在教堂才算正式結婚,這是一種精神勝利法,也是支撐她活著的想法)之後,他們分食了排於蠟燭旁的一排安眠藥,兩人在長椅上久坐不動,卻沒有因此睡去。
俄傾,女主說:
「我們過去另一邊吧。」
「另一邊的景色會比較美麗。」
然後他們便離開畫面,徒留空蕩長椅。
唉!這哪裡只是他們呢?哪裡只是小情小愛呢?根本是大情大愛,根本是整個時代幽靈的悵然低語,一切都如那冰天雪地中的黑色樹林,既殘酷,又美麗,卻無處可逃,逃不過狗屁高官的一泡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