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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重生騎士》影評:那個中國女導的美國牛仔片

重生騎士影評

每到年底,我跟老公會刷一下不同媒體評論出的年度最佳電影。2018年奧斯卡提名的電影沒有讓人很驚喜,有幾部,比如《綠皮書》《羅馬》和《副總統》竟然沒能看下去。印象比較深刻的,像李滄東以村上春樹短片小說改編的《燃燒》,很村上。幾段精妙的對話,幾個迷人的場景,寂寞的溫度,懸疑的調子,最後一個蒼白結局撈了個空。年輕的時候喜歡村上,總覺得複雜的空洞中有種溼漉漉的無奈,無奈又精彩的承載了年輕人的時代精神。

現在人過30,不曉得村上是如何從30歲以後,寫出一本一本有關於過30歲無名男人比較無奈的故事了。這裡不是批評村上,只能說人活著不同階段需要不同的藝術搭配吧。

李滄東的《燃燒》很美,但最後一個蒼白結局撈了個空

聊到這,是因為現在怕了文藝片兒,不怕它的美與唯美,但怕那個不了了之。我想這便是導致我半年後才看了《重生騎士》。之前老公每次提到許多最佳電影提名的那個「中國女導演拍的牛仔片,」 我對這富有矛盾的一句話總會發愣,好像大腦消化不了,最後選擇放棄。

美國西部電影對我來說跟美國鄉村音樂一樣,是一個很難接觸和理解的文化體系。我對它的了解停留在李安的《斷背山》,昆汀·塔倫蒂諾,還有最近的《西部世界》,很難逃出龐大的符號特徵與刻板印象。一個中國女人自編自導了一部在嘎納獲獎的美國牛仔的故事,這意味著什麼?我怕的是像《燃燒》一樣的美與空。直到有一天電視屏幕上飄出南達科塔的遠鏡頭,老公說他要看這個片,我才放下手上的書,默默地被鏡頭征服。

《重生騎士》攝影師是與趙婷同校的Joshua James Richards

看完才發現,趙婷的《重生騎士》其實是一部很實在片子。故事簡單、直線、完整。競賽受重傷後的年輕騎手,面臨了職業生涯的終結與自我身份認知的危機。故事雖然整齊,不代表它沒有精妙、迷人、寂寞、懸疑、蒼白的部分。它的實在不光光因為影片以真實故事改編,也不只因為影片由原型人物扮演,而在導演一個個基於真實、紮實、與踏實的選擇。美與憂傷中湧出面對現實的態度,讓本來很淒涼的題材 — 受傷的主人公,酗酒的爸爸,阿斯佩格綜合症的妹妹,受傷癱瘓的朋友等等 — 富有自我尋找與堅持的精神。而恰恰因為導演的敘述方式不依賴好萊塢的戲劇性,也不屈服於文藝片虛無,而是以一種坦誠與大氣的敘述手段,讓最終的故事比紀錄片還赤裸。

就如趙婷在一次採訪中說的,一個作品需要平衡寫實與詩意。也就如在紐約影視學院一位老師對趙婷的評價:「Chloe有一顆溫暖的心,卻有一雙冰冷的眼睛。」(Vogue) 這個故事完美的找到紀錄片、藝術片與戲劇最觸人心的交叉點。

看完片子,深深被打動,也對鏡頭後的導演充滿了好奇。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可以以如此淡定、自信的方法,拍出一個遠離自己背景的故事?搜了一下趙婷,看到了一張面孔從遼闊的西部風景中浮現。這張臉乾淨、真實、但也剛強無畏。不知為何,就像趙婷被故事主人公布雷迪打動,她的凝視讓我也有感觸,頓時感到這個影片鏡頭前前後後,都是故事。

出生北京的中國導演趙婷

趙婷是誰?國內媒體好像停留在宋丹丹繼女這個標籤,或是提到漫威電影第一次由中國導演執導《永恆族》的新聞。讀了一些外國媒體的報道,發現她的成長經歷恰好可以解讀影片中對自我身份的尋思。

她好像一直在尋找自己。從小叛逆,在校不愛讀書,愛畫漫畫,寫同人小說,看電影。她對自己的家庭、背景與生活環境都產生過疑問。高中時離開中國去英美讀書,是對自己與社會的第一步揭露。而畢業後她也沒有投奔穩定的工作。在紐約酒吧打工,組織派對,房地產,她都做過。不正規的工作讓她接觸了社會不同背景的人,學會喜愛與各式各樣的人交流,去了解每個人的歷史與經歷,又鼓勵她考電影學院,以電影方式去解刨她看到的故事。 然而,紐約Tisch學院畢業以後,她又選擇離開。一直生活在大城市的她說:「我想把自己建立的所有身份都剝離掉,去一個沒有人知道我是誰的地方,這樣我才能知道自己是誰。當你被中國或紐約的生活迷住,你很難確定你是在過你想過的生活,還是偶然遇到的生活。」 (Vogue)

趙婷去了美國西部南達科塔州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在中國的時候,她小時候就喜歡上內蒙古的平原。30歲以後,在紐約的生活節奏越快,她越喜歡南達科塔。站在那片土地上,讓她可以感受到時間的終止,時不時可以找到百年殘留的動物骨頭。(Vanity Fair) 她在那裡認識了許多人,拍了關於美國印第安拉科他族人的處女作品,來來回回直到當地人都叫她「那個有個中文名字的拉科他族女孩。」(Filmmaker)

也許是這種深入的心靈鑽入,讓她可以拍出類似早期泰倫斯·馬力克西部片的靜止與永恆感。讓我放下書轉移注意力的,便是那吞服一切的大自然。它既是一個調色板也是一個人物。主人公布雷迪曾經提到,「因為她向我們的世界敞開心懷,我們也願意向她的世界敞開心懷。」(Vogue) 一個勇敢片子,需要做到對自我與他人的坦誠。

泰倫斯·馬力克的《天堂之日》被譽為所有電影攝影人的必修課 Mtime時光網

如果對泰倫斯·馬力克多年的批評是太注重於人生、自然、真理、與信仰這種大話題而忽視對人物的塑造,《重生騎士》對人物上的處理很下功夫。趙婷曾經提到在拍攝的時候,希望可以把相機放在人物裡面,去喚醒更多共鳴。(Filmmaker Mag)

與其用故事來支撐人物,影片的敘述從布雷迪的視角展開,延續到受傷後的他與不同人的關係發展。從父親,妹妹,朋友,陌生人,甚至他的馬,每個人對他的期帶承載著自己的欲望與偏見。

年輕一代的朋友與陌生人希望他堅持,但沒有辦法跟他有更深度的對話。父親要他放棄,但也沒有辦法給予他更多的安慰。最感人的,可能是妹妹和馬,兩個對他受傷後果沒有具體認知的角色,依然以最坦然的一面相待。馬受傷以後,布雷迪那句我就是這匹馬,但因為我是個人我還可以活下去,反應了生命的殘酷,也以最微妙的方式,點出每個人需要以自己的方式,完成自己的生命。

《重生騎士》對布雷迪細膩的人物心裡刻畫,反映出趙婷與演員的深度對話與合作。這個片子是她與布雷迪交流出來的。她說:「一個導演必須是一個好的傾聽者,布雷迪不會去看心理醫生。他受傷後甚至沒有回去做身體檢查。我可能是唯一一個進入他生活的陌生人,也許他覺得和我交談很舒服。我問了他很多關於劇本的問題,我們不得不走的很深。」 (Vanity Fair)

趙婷是通過拍攝自己的處女作品《哥哥教我唱的歌》認識的布雷迪。在採訪裡她提到了一直記得「他的臉很棒,」 有一種直覺讓她感覺到這個人身上的故事。(Vogue) 沒想到幾個月後競賽深受重傷後的布雷迪堅持要回到馬上,讓她頓時領悟到「這就是了。」 一場災難轉變為改變人生的機會。

毫無疑問,布雷迪是電影成功的最大原因。他在陰與柔、剛強與脆弱、現實與夢想之間的週轉,顛覆了美國牛仔,甚至男人的傳統形象,完成了一個極其真實的人物塑造。

鏡頭下的他時而帶有類似詹姆斯·弗蘭科的英俊,但比弗蘭科更精緻更憂鬱的面孔。片子裡許多安靜、片段化的場景,例如布雷迪帶著傷的日常、與妹妹的對話、與朋友們圍著篝火唱歌、在草原上的肅靜,依賴於他身上一種難言的魅力。直到快到結尾的一刻,我一直以為這種魅力來自布雷迪在親身演義他的個人成長,但當他探望完受傷的朋友後,在車裡驀然哭泣,我才意識到導演的眼光,找到了一個富有天賦的演員

就連他身邊的其他角色,包括爸爸與朋友們很明顯的非專業表演,好像更加突出主人公的才華。唯一可以與布雷迪攀比的可能是得阿斯佩各綜合症的妹妹。她不均勻、天真古怪的言語與動作在面對生活中所有殘酷中,展現出奇特的純潔。在這些弱勢群體的生活沒有受到關注中,他們依然默默地,有尊嚴的活著。

影片最有力的一點,應該是趙婷以一個外國人的眼睛拍出了最真實的美國。在拍攝《重生騎士》之前,趙婷承認沒有看過超過三部牛仔片,美國家家戶曉的萬寶路人形象也沒有對在北京成長的她落下根。鏡頭裡的布雷迪富有美國西部男子漢的勇敢、瀟灑、沉默、與堅持,但也容納了慈悲、敏感、與膽怯的一面。就連當年打破標籤的《斷背山》, 對比中也顯得逃不出兩個影星扮演萬寶路人的輪廓。

再來就是那個非傳統的結局。美國從小教育提倡追求夢想。導演也被現實中不屈服的布雷迪打動,決定拍他的故事。然而,片子的精神核心是那一句「有些時候夢想並不一定都要實現。」 如果布雷迪的自我價值一直駕馭牛仔身份,失去夢想後,他又是誰?當任何人失去自我的一部分,我們又是誰?

在布雷迪決定離開牛仔競技賽那一刻,表現的不是懦弱,而是成長與擔當。自我認知這個東西,不是外來壞境或者別人可以決定的,而是出於內心。就算他再也不能參加競賽,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是誰。一個中國女孩,離開了北京,離開紐約,放棄了常規,為了一層一層的揭開最真實的自己。在世界不同的角落,每個人在上演同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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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rces:

Filmmaker https://filmmakermagazine.com/people/chloe-zhao/ Vanity Fair https://www.vanityfair.com/hollywood/2018/04/chloe-zhao-director-of-the-rider-interview Vogue https://www.vogue.com/article/chloe-zhao-the-rider-vogue-april-2018 所有照片版權歸屬影片《重生騎士》《燃燒》《天堂之日》或趙婷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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