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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邊境奇譚》影評:影評:社會議題的寓言書寫【譯】

邊境奇譚影評

作者:Devika Girish (Film Comment)

譯者:csh

譯文首發於《虹膜》

作為阿里·阿巴西的第二部故事片《邊境》的女主角,蒂娜看起來似乎有些古怪:稜角分明的面龐、凹陷的眼窩、磨平的牙齒,這引起了許多陌生人的惡意中傷。她是一名海關官員,在瑞典一處遙遠的森林地區工作,她擁有一種X戰警式的超能力,能夠用鼻子聞出他人的意圖——對於海關安保工作來說,這種天賦是無價的;但就像所有電影中的那些奇怪的能力一樣,這讓她產生了一種和其他人的疏離感。蒂娜最後發現,這一切都與她的真實身份有關——其實她是一隻山精。她是這種超自然種族的僅存後裔之一,他們曾在幾十年前被人類迫害、屠殺。

這部影片極具野心的主題選取,構成了對近年來社會文化議題的寓言書寫,觸及了對移民的壓迫,和對種族少數、性少數的排擠。不過,《邊境》沒有流入造作的象徵手法,或是對政治議題的直接評論。它描摹了在社會的邊界、不同的人群之間飄零的那種特別的、動人的私密經驗——它也深入了那些來自失落之地的人們的內心,勾勒出那種驚懼感。(「我不喜歡那些不用隱喻,就沒法表達自己所想的人,」阿巴西在最近一次《電影評論》的採訪中如是說道,他強調這部影片是一個「寂寞、尋愛的女人的故事,只不過她恰好有著很好的嗅覺。」)這是一部很難分類的影片,糅合了神話幻想、愛情故事和犯罪類型的特徵。《邊境》或許更像是一部酷兒電影:尤其是當我們看到它處理欲望的方式。影片將欲望看作是某種宇宙力量,這種力量喚醒了蒂娜真正的自我。

《邊境》從蒂娜日常生活的場景開始:無趣的、程序化的生活,即使是她的生活中最令人驚異的部分——她超人的嗅覺——也只是被稱讚為某種「金屬探測器」。她身穿制服,站在海關的無菌通道中。在她用鼻子聞著過往旅客的氣味時,她的鼻子隨之抽搐。首先,她發現了一名未成年的酒徒,接著是一名衣著得體的兒童色情製品走私者。後來,她回到家去,我們看到了她那吊兒郎當、遊手好閒的男友羅蘭(一個由約根·托爾松扮演的蠢角色)。她也會定期到一間養老院去盡自己的本分,看望她那已近衰老的父親。在他們溫柔的交流中,我們漸漸感受到其中潛藏的憂鬱感:或許她在逐漸失去這個老人,而他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真正愛著她的人。

在蒂娜的這種「常態」中,我們可以體認到某種不自然的、受壓抑的感覺。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那些不屬於某種文化,卻不得不強迫自己生活其中的人,可能會很熟悉這種感覺。感謝梅蘭德的深刻洞見和精彩表演,體察了蘊含在這一角色內部的一切,讓蒂娜在勉強度日的過程中,就像是一個不安的、沉默的世界觀察者。她永遠得不到滿足,卻不能獲知她到底失卻了什麼。她唯一顯露出活力的時刻,是當她偶然發現那個自然領域的時刻。在那個場景中,攝影師納迪姆·卡爾森創造了一種鮮活的、富有美感的色彩組合與影像質感。蒂娜站在她的小屋外的某處,像一位訪客一樣偷窺著自己屋內的景象,這時,有一隻巨大的麋鹿悄然出現在她的肩上。接著,她突然在半夜醒來。在在她臥室那結霜的窗戶外邊,有一隻狐狸正與她分享這個這個溫情、古怪的時刻。在這些場景中,阿巴西與卡爾森在北歐的森林中,採掘著他們的民間神話。我們看到事物的形體從陰影中出現,最終又消逝在黑暗中。

蒂娜謹慎地接納了這種相遇,但它們畢竟看起來像是自己的異類——直到有一天,在海關工作時,她遇到了沃爾(埃羅·米洛諾夫飾),他的臉看起來和她有著許多同樣的特徵。他的到來明顯擾亂了蒂娜的生活;她嗅覺上的超能力將她導向一種極度狂亂的情緒,而梅蘭德就被框在了一個洞穿人心的特寫之中。突然被驚動、被喚醒的蒂娜決定進一步探查,而她甚至發現了他們之間更多的共通點:雌雄同體的性器官;臀部上方的一道疤痕;被閃電擊中後的灼痕。「你是誰?」她問道。這悄然成為她此後的另一個問題的前奏:「我是誰?」

他們接踵而至的戀情,繼承了許多成長電影——無論是酷兒電影還是其他電影——的基本結構:沃爾是一個無所顧忌,但不可思議的愛人,他將尚顯羞怯、未經世事的蒂娜拉出了她的安全區,讓她得以認識自己。不過阿巴西對虛構細節的關注,當然還有梅蘭德和米洛諾夫介於人與非人的長相,讓這兩個角色之間的場景顯得特別迷人、極具原創性。他們之間最初的交流,是通過嗅覺,悄然地陷入迷狂;他們就像動物一樣,用他們的鼻子「審視」著彼此,謹慎地相互接近。慢慢地,沃爾將蒂娜逐漸引入她的自然衝動之中。他先是拿蛆蟲給她吃。(「這很噁心」,她說道,「誰說的?」他輕蔑地說道。)不久之後,他們在一場雷雨中,一起蜷縮在桌子底下,四肢交纏,想要逃過追逐他們的閃電。很快,他們在森林裡享受著熱情而狂野的性愛。

那場性愛場景,在這部影片在戛納首映之後,就被廣泛地討論。那是《邊境》的高潮場景:那是純潔的、天啟式的愉悅時刻,成功地喚醒了蒂娜對自己身體和慾望的認同。它同樣也是超越常規的,我們看到油畫般的裸體,以及頻繁的嘶吼聲與咕噥聲。在阿巴西塑造他的「他者化」角色時,這是又一個例證:他沒有讓他們之間的性愛擬人化,而是嘗試了一種更真切的方式,重構了我們對「怪物」和色情的慣常想象。梅蘭德和米洛諾夫又一次從本質上發揮了這一場景的效果;他們展現了動物化的慾望,而不是流於戲仿或吸引同情。

《邊境》改編自約翰·艾維德·林德奎斯特的小說,這位作家另一部有名的故事,是少女吸血鬼邪典電影《生人勿進》(2008)。就像《生人勿進》那樣,《邊境》也深入了某些真正黑暗的領域,包含著一個(有些不自然的)犯罪支線情節。這讓這部影片的身份之謎變得更為撲朔迷離,也造就了一個觀感更佳、更刺激的故事。即使當我們發現蒂娜的真身之後,她仍舊面對著一個更為深刻的問題,這依然是「她究竟是誰」的問題——和她想要成為誰的問題。「我不想傷害別人。這像人類嗎?」她在電影的結尾,對沃爾如是說道。阿巴西似乎想要暗示,身份這一命題,要遠比單純的性別議題、遺傳學問題複雜許多。而我們為自己設下了邊界,有時候比起我們真實的特質要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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