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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薩瑪的漫長等待》影評:誰害怕維庫尼亞·波爾圖?

薩瑪的漫長等待影評

馬爾克斯筆下有一位上校,他數十年駐守在拉美的殖民地,等待著一筆根本不會到來的退休金,並準備著一次幾乎無勝算的鬥雞比賽,56年來,他所做的一切只有等待。

沒人給他寫信的將軍

《扎馬》看上去與此不無關係,但是,馬爾克斯對這位上校的描述是「不放棄尊嚴的」,這也許是影片中那位名為費爾南德斯的抄寫員所創作的內容,我們大可將他看作「拉美文學」的象徵。但是,我們無法對駐守著的紮馬大談特談「尊嚴」與「非尊嚴」,由於缺乏一個「典型事例」能夠突出這個「典型人物」,他沒有能夠相依為命的妻子,只有與他生下孩子的情人,甚至沒有一個機會,能夠被給予一個「變賣家產」的動機,因此就不會有他的「拒絕變賣」而凸顯其尊嚴。

他只是一台機器,一台不斷進行著發送與接收的機器,在影片的大部分時間裡,我們看到一系列死氣沉沉的「常態化」事件序列,例如主持法庭,批准啞女Malumba的婚事,以及迎接新總督的調任,甚至,在某些極其日常的事件中,「發送者」皆已被內化,這是一台自我運作、自我重複的機器。

(一)囚禁於空間的人

觀眾與紮馬將軍共享著時間的不可忍受,延遲的敘事讓我們感受到了真正的時間,這種「延遲」很大程度上通過畫面的疏離與靜觀。如同安東尼奧尼用空間囚禁人物,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同樣使用了一個拘禁性質的空間,它看似開放,自然,實際上是封閉的,但《扎馬》不同於安東尼奧尼令所有人黏滯其中的現代主義城市空間,在這個看似原始的歷史劇裡並不缺乏「流動」的意象,原總督可以被調任回西班牙,新任總督可以進入,即使是與紮馬發生口角的「治安法官助理」——文森特·普列托也可以離開,所有人都來去自如,除卻被囚禁的「行政長官」紮馬。

對於扎馬,海邊不是出口,而是邊界

影片的第一個鏡頭是一個全景:紮馬站在海岸,凝視著大海,稍後,它會以不同角度再次出現在銀幕上,這裡不是出口,而是邊界。

這聽起來如同福柯「全景敞視監獄」構想,「敞視」這個概念在《扎馬》看似被淡化,我們無法看見是什麼監視著他,但他確實是被什麼東西纏繞著,無法離開。

不可化約的異質空間,維庫尼亞·波爾圖的幽魂

這個監獄甚至並非處在一個完全已知的空間,它依然留存著一個異質的可怖身份,在飛地之內,一切可能是經驗的,而在「他者」中,存在著魔幻的不可化約之物,隨時也都會有人突然死去,這是空間的黑洞,以及維庫尼亞·波爾圖的遊魂,稍後,他將再次在文章中出現。

(二)東南亞的馴象者,兩個萊爾馬

紮馬將軍請求調任的不是宗主國西班牙或者布宜諾斯艾利斯,而是阿根廷的另一個小城萊爾馬,據說,他的家人居住於此。

但這個願望永遠不能實現,而真正意義上的「萊爾馬」鎮或許與這裡同質,即使他被調往,他在萊爾馬所應對的,依然是重復著他在這裡的發送與接收,「家庭」對於他處境的改變亦是微乎其微。

至於萊爾馬,所有與這裡的異質均來源於想象層面,紮馬將軍想象著它的不同,它是弗洛伊德所謂「驅力」的客體,「驅力」意味著永遠無法成其所是,它朝向某個客體運動,卻永遠無法閉合,如同東南亞的馴象者將一串香蕉吊在它的面前,大象越是向前,越是無法達到,假設它的頸部再伸長一點點,就可以達到,但它無法意識到這些,頸部也無法再伸長一丁點,大象的意識和身體所不能及的區域構成了它的自身邊界。

由於大象的自身邊界以及那一串想象意義上的香蕉,它不得不向前走下去,任由馴象人的操控,也是想象意義上的萊爾馬,保證了扎馬將軍的停留。

慾望的生產性與無法閉合,這是生命得以延續的前提,也是消費社會、商業廣告存在的根本。 回到那個經典的畫面,當紮馬凝視海面時,這個行為被賦予了一種神性的祈禱,那一封信,以及到來的船隻都富有了形而上的「拯救」意義,這些延展至發出調任信的主體——西班牙王室,距阿根廷相隔甚遠的宗主國,它承擔了一個沉默的「上帝」角色,也可能,是前一章提及的「全景監獄」中「敞視」的主體。

紮馬即是信徒,也是受難者

如此來看,在美洲大陸,《扎馬》回到了中世紀的權力構造,扎馬具有信徒—受難者的二重身份,西班牙王室是在場而未顯現的「上帝」,那麼殖民地總督,即是個體通往上帝之間的政治性阻礙——教皇,阻礙著通往「拯救」的通路,而「拯救」本身似乎並不是真正存在。

所以,在影片中,很少能看到移動鏡頭,定鏡不僅是不可忍受的時間,同樣是莊重而神聖的象徵,如同中世紀時期的繪畫,即使是紮馬鮮紅的軍官服,都已經褪色。

(三)誰害怕維庫尼亞·波爾圖?——政治的分類學

《扎馬》傾向於一種特殊的體認:並不是對宗主國的體認,而是關於扎馬個人——某種虛化的身份認同悖論的體認。

這種景深鏡頭在影片中數見不鮮,扎馬是敘事的主體,所以攝影機被放在了他的一邊,並將原住民置於後景,甚至在構圖中採用人為的視線分割,或許,這樣的構圖不是政治性的或種族偏見性質的,但是,它明確地揭示出其與當地人之間的距離。

他的身份為西班牙裔,卻生於阿根廷,之於雙方都存在著相當意義上的距離,這是拉美作為一個第三國家對於自身認同的悖論在個體之上的投射,一個傳統—西方世界之間的拉鋸戰,如果這個故事被放置在當下,那麼將無法抗拒「現代性之於個體的異化」這種粗暴的普世化解讀,所以,它不得不溯回殖民史的源頭,就像弗洛伊德主義者主張回歸早年時期尋找病灶。

紮馬生來被放逐,而不是主動的「殖民」行為,所有關於他的傳說比他本人走得更遠,他從「他者」的講述中構成自己。

在「奧爾連託人(東方人)」的敘述中,他是「無需拔劍即可伸張正義的」、「不會隱藏他的義務的」「行政長官」,在這一幕中,一個反打鏡頭揭示了扎馬的反映,如同等待「被本質化」的焦急以及對鏡中我的沉溺。

一個反應鏡頭,紮馬在凝視著什麼?

「行政長官」是一種身份,無法逃避的身份,他雖然沒有殖民者的威嚴,但也不能像文森特·普列托一樣輕易地被調任,從這種意義上,他又類似與他有隔閡的原住民,被框定在這塊土地上自我重複,這是在他身上所體現的「第三國家」特質。

被俘獲的紮馬,俘獲者當然是「維庫尼亞·波爾圖」

而維庫尼亞·波爾圖則是另外一種,他可以是任何姓名,因為其姓名與其所指是隨機組合的,甚至沒有隱喻,他提醒我們存在著秩序之外的危險而不可化約之物,並將它們所有歸化入這一符號之下。

當破衣爛衫的紮馬持刀走向所謂「維庫尼亞·波爾圖」時,出現了罕見地出現了一個近景跟拍,維庫尼亞,或者說捉拿維庫尼亞是被影片延遲的最終敘事,它依然屬於發送—接受,只是在敘事中加入了助動者與逆動者。

這個姓名政治性地為紮馬賦予了「行動」的意義,政治是一種權力的分類學,或是命名學,在意識形態中,一個威脅性的「他們」的存在相當重要,因為沒有比這再好的方式來確立,理解「我們」的概念,「他們」是一個垃圾桶,吞住認知上和想象意義上的黑洞。

維庫尼亞·波爾圖不可能抓住,相傳他已經被處決,新任總督身上佩戴的耳朵即是最好的證物,也有人說他還活著,所以不得不發動紮馬一行人去追擊,但他不可能被抓住,所謂「維庫尼亞·波爾圖」只存在於理念之中,一切可見之人皆為此理念的擬像。

翠綠的色調與紮馬的處境

結尾,移動鏡頭再次出現,攝影機緩緩前推,雨林明亮的翠綠色調與紮馬將軍被割掉雙手,奄奄一息的處境形成反差,它迫使觀眾回到影片開始之前,重新審視那個關於魚的寓言,看清扎馬的所作所為真正帶領他走向的是什麼,「活著」這扇門本身是敞開的,而現在,死神即將把它關上。

參考文獻

加西亞·馬爾克斯:《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陶玉平譯,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年5月第1版

Paul Schrader :Transcendental Style In Film,De Capo Press,1988-8-22

斯拉沃熱·齊澤克:《享受你的症狀——好萊塢內外的拉康》,尉光吉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11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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