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聖草之愛》影評:只知慶賀,怎能忘了
聖草之愛影評2018年對於日本電影,是大豐收的一年。
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不負眾望,勇奪「金棕櫚」大獎。
濱口龍介的《夜以繼日》在先前沒有任何平行單元經驗的情況下直接殺入戛納主競賽
並被認為代表了「日本映畫的第三黃金時代的到來」。(日本殿堂級影評人蓮實重彥語)
還有小成本電影《攝影機不要停!》狂收票房,引爆網絡熱議。
其他的如《菊與斷頭台》《你的鳥兒會唱歌》《孤狼之血》……都頗受好評。
這些都在說明日本電影在去年的全面爆發。
但在一眾好片中,有一部電影卻被莫名忽視了。
不僅各大電影節無情拋棄它,而且在出資源後很長時間內也沒有漢語字幕誕生。
這就是河瀨直美的《視覺》。
1.
對於普通影迷來說,河瀨直美這個名字略微有些陌生。
但如果我說,河瀨直美在日本影壇的地位與是枝裕和相當,恐怕你會肅然起勁。
河瀨直美早年的風光並不比是枝裕和遜色。
她自一開始便是戛納電影節的寵兒。
處女作《萌之朱雀》(1997)即入圍戛納電影節,獲得「金攝影機獎」。
其後幾乎所有長片都在戛納電影節參加競賽,故有「戛納嫡系女兒」之稱。
2007年的《殯之森》獲得戛納主競賽單元評審團大獎。
《沙羅雙樹》(2003)、《朱花之月》(2011)、《第二扇窗》(2014)、《光》(2017)等都入圍了戛納主競賽單元。
而是枝裕和直到2011年的《距離》才入圍戛納。
只不過近年來河瀨直美越走越偏,才被以「有如走路的速度」前進的是枝裕和狠狠甩在後面。
如果按以往作品的入圍邏輯,《視覺》(2018)也該順利入圍戛納才是。
而且河瀨直美還特意提前把電影的上映時間定在戛納電影節結束之後。
這在很大程度上說明電影要去走戛納的。
結果悲催的是,正當所有影迷都在河瀨直美再次光臨戛納,最後片單裡卻沒有《視覺》的身影。
從影二十餘年,河瀨直美第一次被戛納電影節拒絕,「戛納嫡親女兒」的榮光不再。
而這個預留的日本電影名額似乎給了濱口龍介的《夜以繼日》。
最後《視覺》只能酸溜溜地去了西班牙的塞巴斯蒂安電影節。
與楊冪主演的《寶貝兒》同台競技,不知道是安慰,還是諷刺。
2.
《視覺》的故事很簡單,講述一位法國女作家不遠千里來到日本的奈良,尋找一種叫「幻願」的聖草,在尋找聖草的過程中與當地人展開了一段跨越文化與語言的奇幻故事。
電影的卡司陣容可謂豪華。法國國寶級女星朱麗葉·比諾什飾演片中的女作家,這可以看成是比諾什在世界範圍內「收割」大牌導演的又一項成功案例。
男主角由永瀨正敏主演,這不是永瀨正敏第一次主演河瀨直美的電影了。
河瀨直美的前兩部作品《澄沙之味》(2015)和《光》(2017)的男主角都由永瀨正敏。
《視覺》繼續河瀨直美關於「自然與人」這個主題的思考,但這次不再只限於對日常生活的細膩呈現上。
《視覺》啟用了不同文化交流與碰撞的主題,還涉及民間玄幻的東西,甚至可以說帶著科幻元素。
朱麗葉·比諾什飾演的女作家跑到奈良尋找的聖草是一種997年才長一次的植物,這種聖草有創造一切和毀滅一切的能力。
雖然直到電影結束,觀眾都沒有被告知這種聖草是從何而來,是來自於日本民間傳說,還是河瀨直美自己構想的?
整部電影自始至終都在展示奇觀化的景觀,語焉不詳,看得人頗為困惑。
時不時地,便會從角色口中聽到各種「智慧金句」,什麼「幸福只在心中「,什麼「生命發展太迅速,就會自取滅亡」,什麼「人類大腦遺傳爭強好勝的基因」,什麼」戰爭惡行之有人類才能做出」……
演員不像是生活中的人,雖然場景極度生活化;而像是導演自己想法的傳聲器。
不過,熟悉河瀨直美電影的觀眾對此應該不會太感違和,這已然成為河瀨直美個人的影像風格。
當她可以很好地克制住自己表達宏大主題欲望的時候,電影往往呈現出精妙的質感。
而當她一個勁想把道理講給觀眾聽的時候,電影很可能就奔潰了。
這就是河瀨直美近年來越來越走向歧途的原因,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創作焦慮。
河瀨直美越來越有「日本安妮寶貝」的特質,一個勁地表現靈修成果。(當然,這是一句玩笑話)
這或許是戛納電影節拒絕《視覺》的重要原因。
確實,整部電影在製作上精緻唯美,但在敘事和表達上有很大的問題。
將其當做奈良的風格宣傳片是極好的,電影裡有極端唯美的森林、湖景,隧道、逆光……
這些都是河瀨直美電影中的必備元素,逆光剪影下生命的狀態,再讓演員說幾句人生台詞,頗有點美國導演泰倫斯·馬力克的風格呢。
還別說,《視覺》真的像《生命之樹》,自然景觀、人生困惑、生命哲理……但質量上就差遠了。
河瀨直美在《視覺》中塑造的人物形象,讓人無法認同。
比諾什主演的法國女人極度癡迷於日本的文化和風光,似乎為日本的一切東西都感到著迷。
電影裡有一幕是她在森林,感受陽光從樹葉縫隙照下來的光亮,感受風的吹動,在這種情況下,她竟然感動到落淚了,並且說出一句金句——「幸福只在心中」。
這完全可以當做河瀨直美近年創作的範本:森林、逆光、人生哲理。
還有男女男主剛相識不久,都沒弄清彼此的個性,馬上就滾床單了,讓人無法理解。
整部電影充斥了如此這般華而不實的場景,讓人感到審美疲勞。
如果只是中間穿插幾個風光鏡頭,那是相當好的。可一個勁地向觀眾投餵教科書般的人像攝影,試問誰受得了啊?
而且電影裡還出現了極為誇張的一幕。
那是當地眼瞎的老婦人在旋風中飛舞,從而飄落聖草「幻願」的一幕。如果單獨拎出來看,還以為是哪部中國古裝奇幻電影才有的場景呢。
至於河瀨直美為何設計這樣的鏡頭,如果僅僅為了表現「天人和一」的生命狀態,實在說不過去。
3.
河瀨直美的電影並非向來如此,早年的作品在表達上相當克制。
在拍出處女作《萌之朱雀》之前,河瀨直美已經拍過大量的紀錄片。
這些紀錄片都是一些主觀的「私人影像」,圍繞著河瀨直美的個人生活 。
拍攝的地方是她從小生活的奈良,從小便走遍的深山老林;對象是她的「祖母」。
河瀨直美幼時父母離婚,她由祖父的姐姐養育長大,河瀨直美叫她「祖母」。
這段成長經歷對河瀨直美是極為深刻的,老年的主題貫穿在河瀨直美創作生涯的始終。
另一段同樣重要的經歷是她第一個孩子的誕生。
河瀨直美將自己懷孕的經歷拍成了一部32分鐘的紀錄短片,叫《垂乳女》(古日語「母親」的意思),並在短片中加入兩年前河瀨直美「祖母」的生活片段。
整部作品極為私人化,極為真實動人。
「祖母」的老去,孩子的誕生,這兩段經歷讓「死與生「成了河瀨直美電影中始終表現的主題。
比如《澄沙之味 》(2015)的最後是了悟生死的耄耋老者的視角,因此之故,河瀨直美式的「說教」才可以忍受。
或者《殯之森》(2007)中夭折孩子的視角,手持特寫的微晃鏡頭流露著無知與新奇。
河瀨直美通過在學校拍攝紀錄短片,發現了15mm攝影機的魅力,並迸發出創作激情。
這種激情與祖母的愛相調和,讓河瀨直美拍攝了大量的日常生活影像。
在早期的這些紀錄短片中,河瀨直美展示了自己具有的構造影像質感的天然靈氣,這種靈氣與她從小在奈良(日本歷史與文化重要發祥地)是分不開的。
在晨昏曉暮的氤氳氣氛中,在傳統文化的浸潤下,在大自然的神秘面前,河瀨直美對影像有了一種直覺,一種可以稱為「微觀感知」東西。
在後期的劇情片中,河瀨直美對於攝影機的使用延續了出現於早期紀錄片中手持微晃鏡頭的直接感知,就像一隻手在不斷撫弄影像。
這一手法的產生一方面因為這些紀錄片限於8mm手持攝影機的運用,另一方面也是出於河瀨直美對影像風格的直覺。
這是讓人驚訝的,在90年代的紀錄片中,河瀨直美已經找到了延續至今的影像風格,這種風格借助於對物像手持微晃的感知,來完成有關「向死而生」的主題。
4.
開頭提到「日本映畫的第三黃金時代」正在到來,如果這句話被證實的話,那麼河瀨直美代表的正是日本映畫的第二個黃金時代。
至於第一個黃金時代是什麼時候,我想恐怕都不必說了吧。
黑澤明、小津安二郎、溝口健二、成瀨巳喜男……等巨匠創造了日本映畫的第一個黃金時代,而且是無可超越的。
而第二個黃金時代發生在90年代,比河瀨直美早一點出道的是北野武,被譽為是黑澤明的接班人。
然後是河瀨直美和是枝裕和,當代日本電影的雙子星座,基本上在同一時期出道。
這批電影人再次將日本電影推向世界,日本電影在經歷七八十時代的衰落後再次迎來巔峰。
河瀨直美作為女性導演,不說在日本的影響力,即便放置在世界影壇,也是極為重要的。
她的電影是女性主義電影的代表,以其細膩、深度而著名。
河瀨直美對奈良這個出生地懷有深厚的感情,不僅在奈良出版免費的社區報紙,而且每年舉辦奈良國際電影節,邀請世界各地的導演到奈良參加競賽或展映自己的作品。
並且,河瀨直美每年會在電影節獲獎名單中選出一位導演,以製片人的身份幫其製作電影。
可以發現,賈樟柯的舉動(辦平遙國際電影展,扶持青年導演)和河瀨直美很像,兩人是很好的朋友。
去年,中國導演鵬飛(《米花之味》)獲得了這個名額,其新片《再見奈良》(暫定名)正在前期製作之中。
鵬飛和河瀨直美會擦出怎樣的火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