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鋒迴路轉》影評：一個嚴謹的偵探故事經不起夾帶私貨

首先要說，在本格派偵探劇勢微的現在，有這麼一部劇本紮實，剪輯流暢犀利，演員演技全程在線狂飆的阿婆婆式偵探電影，真的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初看完感覺很好，雖然覺得小有bug但還是有衝動打五星。

但是……萬事經不住細想，剛看完時那種好像有點小小bug，好像有點哪兒缺一口氣的感覺被一琢磨，問題就出來了。

首先是bug，這已經被太多人說過太多次，主要提三個吧：

第一，一份驗血報告就能全盤推翻的故事，對一個寫了一輩子偵探小說的人來說，是不是太不合理了？（先不提老爺子早已看透了一切，故意自殺這種推測，後面再說。）其實某種程度上，這個bug反映傳統本格推理在現代故事中無以為繼的根本原因：現代科學技術之下，偽造一個人的死因這種事，幾乎是不可想象的，甚至連搞錯兇手這種事，概率都微乎其微。拿這個案子來說，除了驗血報告，替換了藥物有替換痕跡（如果藥物包失蹤了反而會是重大疑點，何況還涉及嗎啡這種藥品）；屋子外的架子上和走廊地毯上的泥還可能會驗到更多的東西，比如說女主不會去而美隊常去的地方的物質殘留，凡接觸必有痕跡嘛；即使房屋的監控錄像被破壞了（劇本為了壓低故事的技術背景也算很努力了，還搞了個如此遠古的錄像帶監控），還有別處公路的監控，女主和美隊有沒有按應該的時間線出現在某個路口一查便知；至於縱火實驗室，那簡直是證據大集合，燃燒物來源的（這可不是一點點酒精就能燒得起來的，大量助燃劑呢），作案時間周圍目擊情況等等，不會只有一個攝像頭可看的；還有那封勒索信，指紋，投遞情況，哦哦，甚至還有勒索郵件，這不是一查一個準。可以看到，在現在這個社會，只要有心查，總能查出來，所以沒什麼完美犯罪了，而查法技術手段幾乎可以解決一切，並且在法庭上更有說服力，所以阿加莎式的問話流偵探，主要靠謊言中的漏洞推出真凶的智力遊戲確實很難再存在下去了，而依賴技術的推理與其說是推理不如說是CSI，偵探劇勢微是一種必然。怎麼說呢，有點可惜，但也無可奈何吧。

第二個bug，說好了嗎啡過量有這樣那樣的症狀，10分鐘就會死，老爺子折騰了半天明明什麼症狀沒有他自己難道感覺不到？這一點成為了老爺子故意自殺論的重要論據，這我是不接受的，不要說什麼老爺子的死才能震撼到全家所以他為了喚醒全家在用了5分鐘明白了真相之後又馬上用了5分鐘決定選擇死亡，這不成立，要震撼全家告訴他們改遺囑就行了，犯不著搭上一條命，也沒有任何依據顯示其實老爺子非常抑鬱想一死了之，相反的在生命的最後一天他還是體現了足夠的睿智（和女婿、兒媳攤牌），堅定（和小兒子的對話），甚至幽默（和女主下棋故意耍賴，給大女兒留了解謎遊戲），這哪點像會選擇自殺的人？我依然認為這就是bug，反過來說這個bug可能倒也沒那麼大，或許老爺子只是以為症狀還沒那麼快但很快要來，所以自己得在症狀出現之前速度動手罷了。

第三個bug，女管家覺得大孫子有鬼，於是弄到了一份自己完全看不懂的驗血報告就單槍匹馬和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約在一個無人破房子裡，意圖從一個她自己認為是壞人的人的嘴裡套出真相？這什麼邏輯？！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釋，如果女管家確實是想敲詐勒索就很好說了，勒索嘛，當然要無人之地，財迷人心嘛，鋌而走險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片子明確告訴我們她是出於善意的！那你不告訴警察不告訴警察不告訴警察？！這是全片我最不能忍的一個點，它很小，看得時候一晃而過了，回過頭來才覺得不對，然後仔細一想，其實這個bug只在於最後偵探推理時的一句台詞，除此之外，演員的表演，劇本的其他部分都沒有體現出來女管家是個關心老爺爺的正面角色，即使她抽大麻，即使她偷驗血報告，即使她看到屍體時依然扶住了要倒的咖啡杯，可她是個底層呢，看面相還是個少數族裔呢，那她得是好人（請給個一個doge臉）。大膽猜測，原劇本中女管家就是為了錢，貪財不成害死了自己（這類角色其實也是阿婆婆故事中的範式性角色了），然而要政治正確嘛，所以她成了一個好人。

往下想就是最讓我不能忍的地方了，其實全片有很多刻意的夾帶私貨，為了政治正確破壞了本身故事的合理性，也減弱了人物的深度，一點點來說。

大女兒事業有成，和老父親其實感情挺好，有他們一直在玩的小遊戲，看到之前和老父親之間的信會哭，老頭子給她的信中也明確地說了，希望她獲得自由；甚至對老奶奶，在宴會上她也知道老奶奶吃過東西了，這種細節不可能是裝的。這個角色其實不必完全倒向負面，但是我們得罵川普啊，父親給了100萬創業資金這個點必須要往死裡黑！（其實這哪兒黑了，也不是人人拿著一百萬都能搞成一個大公司的好嘛）

小兒子，老爺子解雇他是出於什麼目的，我記得原片用的話好像是讓他start his own story，不太確定是指老爺子認為他也有創作天賦，還是只是一種開創自己事業的虛指，但無論哪一種，說明至少在老爺子的想法中並不覺得小兒子無用，他是有潛力的，為什麼最後所有人的實際觀感都覺得小兒子是個懦弱無能的啃老族呢，原始故事的乾貨台詞和電影呈現似乎別有用心的有了偏差。

即使是看上去沒什麼優點還作假騙錢的二兒媳，聽到老爺子房間裡的動靜也第一時間上去關心了，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不是嗎？

而作為兇手的孫子就更有意思了，從劇情中可知，給爺爺做過助手，經常和爺爺下棋，一定程度上來說老爺子還挺喜歡（縱容）他，祖孫關係微妙但不見得差。對家裡的小護士，他也比其他家庭成員了解得更多，他和小護士玩過殺人遊戲，知道她一說謊就會吐，兩人關係應該也不差，如果只是一個單純的所有人都認定的惡胚子，很難相信後面小護士也不會如此輕易相信他。最關鍵的是，他確實還挺聰明。回到老爺子的角度，真的想把家人逼到走投無路嗎？顯然不是，他希望的是他們做出改變，大女兒能夠獲得自由，小兒子能夠開創自己的事業，那麼對於孫子呢？恐怕他對孫子的期望是最高的，因為他覺得孫子像自己，以老爺子這樣的聰明人來說，如果孫子只是個無藥可就的壞蛋，他會認為他像自己嗎？是的，這個兇手應該可以遠比現在看到的更有趣，他可以是個聰明但叛逆，對他人有善意但在被剝奪了財產之時直接墮入原力黑暗面即使是關係不錯的親爺爺也能下手殺死的人，這不比現在那個吼著你一個外國人憑什麼佔著我們家祖宅的兇手更有趣更有人性的複雜與深度嗎？

然而，這部電影的意圖就是為了吼出這樣的話呢。

所以，在細想之後，這片子為什麼會有一些彆扭的點，為什麼故事講得差一口氣到不了那種經得起反復品味的高度，因為主創並不是真正地想講好一個推理故事，更重要的是要夾帶進去各種稱其為指桑罵槐也好政治批判也好的諷刺，所以老爺子全家必須一無是處，所以兇手必須徹頭徹尾地壞，所以女管家不能死於貪財，所以女主必須是天真無瑕的白蓮花。

但罵得爽快了，卻犧牲了人物，包括女主。女主真的必須是白蓮花嗎，很多人提了，就因為她是個善良的好人所以老爺子就把財產都留給她了這合理嗎？其實完全可以有更好的解釋。首先，女主同樣很聰明，沒有必要她只能是一個善良的小護士，在小兒子的線索中老爺子提過一句，說女主也同意應當鼓勵小兒子創造自己的未來，這句很微妙，如果前面的分析成立，小兒子確實是有開創自己的事業的能力的，只是太怯懦了需要人推一把，那麼能看到這一點的小護士就顯示了非常不錯的眼光，她至少在創作或者商業事務上（不能確定小兒子到底有哪方面的能力）有自己的見解，由此出發大膽設想，那麼其他方面呢，或許也有著其他人沒有發現而老爺子看出來了的潛力？這樣解釋把財產留給她是否也因為她能發揮這些財產的最大價值？

然而這些都是推測了，電影完全沒往這個方向講，電影顯然就希望女主是朵白蓮花，連說謊都不能說的白蓮花。那麼如果把女主認為是移民的代表，把移民定義在善良、本分、可憐的層面，頂多加個勤勞吧，然後憑著某些人的善心和天降狗屎運才改變命運成為主宰，豈不是另一種可能更醜陋的傲慢？白左們一邊在批評川普式的歧視，一邊又把自己放在可以悠悠然施捨善心的先來者的位置上，到底是誰更搞不清楚狀況？

說了一大堆，好像都在批了，其實總體從電影的角度，特別比較技術的層面，劇本、演技、剪輯、節奏等等，都是非常不錯的，8分打上去完全不會手軟的，只可惜屁股有點歪，夾帶私貨永遠衝不出狹隘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