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蜘蛛人：離家日》影評：關於神秘客的一些思考：權力幻象

註：本文不是對影片本身的評價.....（其中有很多個人觀點，僅供參考與討論）

1.神秘客這個角色我認為比較重要的原因在於，他或明或暗地揭示了「權力即幻象」這一個道理。

2.我們在以往的超級英雄電影裡面會看到許多「力量型角色」，這些角色無論是正派還是反派，都擁有超越普通人的力量，正派成為了我們口中的「超級英雄」，反派則成為了這些超級英雄的勁敵。但實際上我注意到，像神祕客和澤莫男爵這樣的角色，沒有任何力量上的優勢，就是普通的人，但卻擁有恐怖的顛覆能力。或許這些角色m認識到了，如《權遊》里瓦里斯所言，大意是「（真正的）力量存在於人的內心」（power resides where men believe it resides）

3.對於這句話的理解，並不是說人的內心自我激勵會讓人擁有力量，而是在於一個「相信」（believe）的問題——人們相信什麼，權力就流向何處，那個所在就擁有權力。電影中神秘客在臨死前（此處到底是否真死存疑，因為蟲1彩蛋有邪惡六人組）說過一句類似的話，即現在人們什麼都願意相信。所以真正具有顛覆性的能力，恰好不是那種物理或者魔法上的「力量」對人造成的傷害，而是利用人們的這種「相信」來獲得真正恐怖的權力，從而造成的破壞。

4.權力的來源是人們的相信，只有收獲人們的「認同」，權力才得以流淌蔓延到各個角落，所以現代的權力理論認為其不是「上級對下級的壓制」而是像「毛細血管系統」一樣，就是如此。我之前一直對古代神話進行關注，許多周邊人不太能理解這種思路，因為我個人認為關於「神話」及其儀式的運作原理在現代並沒有消失，古老的諸神崇拜也源自於這種「相信」，一個神明如果信徒眾多，那麼其擁有的宰制個體的權力就會無比強大（信徒將以神明的名義行使權力），信徒如果遍布世界，那麼信徒所行諸多事蹟都將會是該神明的力量的顯現。

註：H.P.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蘇魯短篇小說《超越萬古》（Out of the Aeons）中敘述的傳說故事深刻揭示了權力關係產生的機制

5.有一段時間我把稱20世紀之後許多東西，如商業社會的明星、一些政黨國家等等東西，歸類為「現代神話」，因為很多概念，例如「德國」，本身不是一個自然界的概念，它的存在完全是人們的「認同」的結果，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認同「那裡是德國」，那麼那裡就是德國。特朗普是一個老人，他並不比我們多兩隻手還是多兩隻眼睛，他是一個和我們一樣的人類，但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相信並認同他是美國的總統，於是他就被賦予了那種權力，因為人們相信並認同他具有這樣的權力（一些必要的文件和儀式強化了這種權力），所以他能夠行使權力，號令指使他人。在這個過程之中，國家機器成為權力關係的輸送的血管，所以權力滲透到社會的各個方面。所以現代權力有時候如卡夫卡所描繪的是「晦暗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就是因為其盤根錯節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複雜性。

6.明星和超級英雄也同樣如此，只不過我認為應該注意對於「身份」和「個體」的區別問題。托尼史塔克是一個普通人，但他有各種各樣的身份，而「鋼鐵俠」這樣一個身份使他成為了超級英雄，某種意義上就和作為個體的「托尼史塔克」已經不一樣了。但超級英雄的概念，很多時候是人們建構出來的，其形象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人而不取決於這個超級英雄本人，《蜘蛛人2》甚至含蓄地指出，有些時候，「超級英雄」還會被惡人誘導製造出來，神秘客正是這樣被製造出來的「超級英雄」，他通過媒介技術，獲取人們的相信和認同，為自己製造了「超級英雄」的身份。

7.神秘客這個角色的設定似乎明白，你是否是超級英雄，和你本人是什麼樣子無關（人們並不關心作為個體人的你）而在於，人們如果相信和認同你是超級英雄，那你就是超級英雄，如果大多數人都覺得你是個惡棍，那麼你做了一萬件拯救地球的事情，也於事無補。超級英雄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權力的幻象，展示在公眾面前的人物設定滿足了人們對於某些東西的想象，於是權力就流淌開來，「超級英雄」的身份由此產生，很多時候人們並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人們通過他們所見而進行判斷，從而選擇相信什麼（大眾達不到上帝視角），而神秘客的媒介技術正好利用的就是這一點。

8.彩蛋一的意義在於此，普羅大眾的攻擊力將比任何入侵地球的外星人都更猛烈，因為像托尼史塔克和彼得帕克這樣的角色來說，他們同時也是個體的人，他們面對不懷好意的外星人同時，也要面對像J約拿湯姆森這樣的社會民眾，而後者卻是他們要保護的對象（你犧牲自己性命要保護的人卻覺得你是惡棍想要你死，這種感覺真是....）

9.之前討論福克納《押沙龍，押沙龍！》說敘述中的南方白人托馬斯.薩德本畢生追求的權力與榮耀（或許是美國夢的投影）本質上是一個幻象，那個看似美麗的夢卻是建立在殘酷的剝削和種族壓迫、階級仇恨之上的。我之前看有的評論說《蜘蛛人2》是「後英雄時代」/「末英雄時代」漫威自己對「超級英雄」的解構，這個觀點比較有意思，實際上超級英雄也是美國夢的一種投影，漫威在《蜘蛛人2》中的這種「電影裡面拍拍攝電影的過程」（類似於meta-XX的概念？）神秘客展示了「超級英雄」電影是如何塑造出來的，這種展示的過程就是權力自身祛魅的過程（告訴你一切都是塑造出來的給你看的，那個東西只是你的想象），也就是解構超級英雄的過程，但是否能延伸到對往日「美國夢」的解構呢？其實可以繼續探討的。

10.所以我之前做馬爾庫塞的pre的時候講到先鋒派藝術，說其「衝破幻象」，正是這個道理，《蜘蛛人2》裡面展示神秘客劇場表演的那一段，有先鋒派的意味。按照布萊希特的觀點，大意是以往的戲劇作品都會讓觀眾沉浸其中，觀眾被戲劇支配，潛移默化不加思考地接受了戲劇所傳導的各種觀點，但先鋒派戲劇就是要告訴觀眾「我是在演戲，您可千萬別當真了」，先鋒派戲劇有很多非現實和非理性的舞台布景、情節和人物，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讓觀眾「出戲」，布萊希特本人的劇作裡面演員甚至會提醒觀眾「這是在看演出」，還會向觀眾提問。所以觀眾得以從被戲劇舞台營造的幻象之中解脫出來。

11.當然馬爾庫塞在《單向度的人》中指出了發達工業社會製造出了諸多恐怖且難以消滅的「幻象」，涉及到我們這裡所提到的和沒提到的方方面面，這裡就不贅述了。神秘客這個角色難能可貴的一點在於，他從另一個方面（或許是一個邪惡的方面）為觀眾揭示了「超級英雄」的幻象。當然可以理解，這種揭示對於粉絲來說並不會買賬，商業片也就在此點到為止，並不會做更深入的探討，但是我想如今思考這些問題並非毫無意義。

12.我們可以看到，托尼史塔克在我們的世界是不存在的，但人為創造出來的所謂「超級英雄」卻比比皆是。既然我們不能像看電影擁有上帝視角，那我們究竟如何判斷在我們這個超級英雄時代的「超級英雄」究竟是神秘客還是蜘蛛人？如果我們大多數人真誠地（此處沒有引號）相信並認同神秘客而不相信不認同蜘蛛人，那蜘蛛人面具之下的高中生彼得帕克又該如何面對來自整個社會真正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