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蜘蛛人：離家日》影評：《蜘蛛人：離家日》——可能是史上最嚴重的電影字幕事故
蜘蛛人：離家日影評昨天二刷了《蜘蛛人：離家日》。與幾個月前的《綠皮書》一樣，二刷仍是為了字幕。
蜘蛛人的院線字幕，光從翻譯質量來看，有錯譯、漏譯和過度翻譯，也有可圈可點之處，我們等下詳細說。
但是，這次的蜘蛛人，多次出現「有台詞無字幕」、「有字幕無台詞」和「台詞字幕不同步」的情況，可以說是我見過最嚴重的字幕事故了。
回家以後，我整理了：
1）字幕重大事故的部分；
2）影響劇情理解或毫無道理的錯譯；
此外，還有一些有意思、值得討論的翻譯（包括本土化翻譯的例子），和幾個可愛的語言彩蛋。
以下英語原文和中文字幕全憑速記和回憶，如有差錯，煩請指正。
【部分台詞涉及劇透】
最大的幾次字幕事故，出現在三個部分：布拉格、柏林和倫敦。
我們先來到有廣場的布拉格。
1. You’re up, kid. 譯為「它到我們預想的位置了，布陷阱」。
改譯：看你的了，小子 / 該你上了，小子。
評論：場景是火怪剛出現，神秘客開始飛來飛去，嗖嗖地發射綠光。這時莫名出現了上述字幕，沒有台詞。緊接著神秘客 cue 蜘蛛人，說」輪到你啦你快上啊」，這句話只有台詞，沒有字幕。
這是整場電影我第一次覺得不對勁，沒想到這只是開始。
2.-- Spiderman, keep your distance. -- I'm trying!
譯為「蜘蛛人，過來搭把手」，「好的，我來了」。
改譯：「蜘蛛人，別太靠近」，「我也想啊/我在努力」。
評論：……搭什麼手，門把手嗎？
場景是神秘客大戰火怪（說實話，fire monster 這個名字，作為一隻怪物也不是很有個性了，不能起個酷點的假名字嗎，Furiosa 之類的）。之前神秘客一直強調要讓怪物遠離人群，其實也算是伏筆。這裡的 keep your distance 翻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神秘客怎麼可能叫蜘蛛人靠近他，是要一起欣賞美麗的無人機嗎？
3. Cuz I was... I was only, like, 67% sure. 譯為「因為我本來只有60%的把握」。
改譯：因為我本來只有67%的把握。
評論：什麼仇甚麼怨，怎麼就給 MJ 降了 7% 的信心值？
場景是小蜘蛛發現自己闖了彌天大禍，情急之下跟 MJ 表（坦）白（白）身份。MJ 先是反問了好幾句「你確定嗎你沒有在逗我嗎你不是在開玩笑吧」，然後說了這句話。這裡精確到個位數其實十分可愛，很符合 MJ 的 nerdy 性格，字幕強行給她降到了及格線，簡直沒有人性
下一段是柏林，神秘客裝作弗瑞，用全息場景狂虐小蜘蛛，是我覺得很棒的一段幻境。但這裡出現了非常、非常、非常嚴重的字幕事故。
下面摘取了兩段，共11行字幕，沒有1行是正確的。7行完全不匹配台詞內容，2行匹配但是漏譯，1行匹配但是時間軸延遲，2行沒有台詞。
以下是這段台詞和字幕的對照：
4. I thought we were close. 「不用為弗瑞的死自責「
Fury always had to die, but not you. 」我本來就打算殺了他」
I am trying to help you walk away. 「但是，彼得，你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Now you're making me do this. （還是這行字幕）「但是，彼得，你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MJ 墜樓）
I created Mysterio to give the world someone to believe in. 「世界需要一個救世主，彼得」
I control the truth. 「但那個人不是你」
Mysterio is the truth. 「在你心底，你知道我說的沒錯」
……（來到鋼鐵俠墳墓）
Deep down you know I am right. 「托尼·史塔克的死是世界最大的貢獻」
（無台詞）「我將得到鋼鐵俠過去擁有的一切」
（無台詞）「我創造的神秘客是一個完美的英雄」
You made your choice. 「永遠不會犯錯失誤」
以下是改譯：
I thought we were close 「我還以為我們挺親近」
Fury always had to die, but not you. 「弗瑞本來就得死，但你原本不用死」
I am trying to help you walk away. 「我想讓你離開」
Now you're making me do this. 「現在是你逼我動手的」
I created Mysterio to give the world someone to believe in. 「我創造了神秘客，因為世界需要信仰/需要一個救世主」
I control the truth. 「我的手裡握著真相」
Mysterio is the truth. 「神秘客，就是真相」
Deep down you know I am right. 「在你心底，你知道我說的沒錯」
You made your choice. 「你做出了你的選擇」
評論：所有台詞都是錯的。這一段的影院觀感差到難以置信。最後幾句沒有台詞卻放了字幕，而且是幾乎寂靜無聲的一個場景，小蜘蛛被打得在雪地上滾來滾去，這時出現莫名的字幕，十分跳戲。
唯一猜測是這裡有刪減片段，但字幕沒有刪乾淨。等到出了正版資源，可以對比著看。但不管給譯制方找什麼藉口，還是無法理解這個級別的事故是怎麼發生的。
最後，來到倫敦。
5. No more phones in the bathroom. Urinals, or stalls, okay? 「別在廁所偷拍了。要麼上小號要麼上大號，好嗎」
改譯：別在廁所偷拍了。不管是小便池還是蹲坑都不行，知道嗎。
評論：場景是倫敦機場，不能擁有姓名的男配（對，我忘記他名字了）實名揭發小蜘蛛，被全班人狂懟。懟完，全程掉線的 Mr. Dell 跑去跟他說了這句話。
此處我們學到兩個男廁用語。Urinal，噓噓池。Stall，可以指各種小隔間，這裡就是指蹲蹲坑。這兩個詞跟著前面的 bathroom，是補充說「不管你在洗手間的哪個角落，都別給我再拍了，小號池不能拍，大號坑也不能拍！」
這就像是在說：「不能吃垃圾喔，不管是乾垃圾濕垃圾可回收垃圾還是有害垃圾，都不能吃喔~」
接下來，讓我們合唱一首「倫敦大橋垮下來」，來到全劇高潮，小蜘蛛大戰無人機（誤）。
這段，有2行有台詞無字幕，1行有字幕無台詞，1行不匹配。
6. 小蜘蛛衝向風暴中心的時候給自己鼓勁：
Come on, Peter.（無字幕）
改譯：加油，彼得。
7. 小蜘蛛衝進風暴之後掛在無人機上開心得像個三歲小孩：
Wow that’s awesome. （無字幕）
改譯：哇，真厲害。
8. 神秘客氣鼓鼓追殺小蜘蛛：
（無台詞有字幕）「究竟有多少無人機」
9. 小蜘蛛一邊躲轟炸一邊瘋狂給哈皮打電話：
Say something, please, just let me know you are alive. 譯為「哈皮 哈皮 回話」。
改譯：說句話，求求了，請告訴我你還活著。
以上，是這部電影裡出現的重大字幕事故。
上次整理《綠皮書》的字幕錯誤時我說到，整個翻譯行業的薪資水平顯然過低。我依然持這個觀點。但是這次《蜘蛛人》的事故，是翻譯到校對每個環節都發生了失職。不管是時間緊張還是臨時刪減，這樣的字幕質量都是不能接受的。
補充後期查證到的內容：
據說為了在內地定下更早的檔期，索尼只能提前送審，譯製完改了片軌，沒有告知，而且大量 3D 鏡頭保留了 2D 平面，導致內地觀感極差。看到字幕譯者的微博，說怪不了索尼。我也相信索尼不至於砸自己的牌子。那只能怪技審了，不然可就怪到定檔方了……不敢說話。
但不管如何，如果行業的常態是字幕製作和審核時間過於緊張，導致質量難以把控，那或許也需要考慮，是否應該更改流程，給字幕留出足夠時間。畢竟，雖然提前上映是好事，但如果提早那麼多天看到的是這樣熱騰騰的一盆……字幕，也沒什麼好高興的。
說完翻譯事故，我們聊一下翻譯本身。
這次的翻譯很明顯能看到譯者本人的風格，尤其是一些本土化的俗語和成語。有些我覺得很可愛，有些我覺得是過度歸化，但是下面的例子沒有對錯之分，只有個人好惡，也很歡迎大家討論。
10.
-- This place is sinking. -- I think you mean charming.
-- 「這地方發大水了」 -- 「流水涓涓多有情調」
評論：場景是全班到了威尼斯的旅館，學生抱怨旅館看起來像是被水淹了，帶隊老師（Mr. Harrington）一臉氣鼓鼓。
這裡譯者把簡單的 charming 翻譯成文縐縐的「流水涓涓多有情調」，是過度翻譯，但是配上 Mr. Harrington 那張戲很足的臉，也不算太出戲，蠻有趣的。同樣，字幕把後面的另一句話翻成「人在威尼斯，哪能不濕鞋」，也很可愛。
11. What a coincidence. 「芝麻掉進針眼裡 真湊巧」
評論：場景是小蜘蛛看到弗瑞，嘴裡叼著牙刷差點石化。小蜘蛛說，「啊，哈、哈、哈，真巧啊……等一下，這真的只是湊巧嗎？」 這裡譯者翻成了歇後語，同樣是非常本土化的一種譯法。
我的觀點是，不必這樣翻譯。就算是本土化，也很難想象一個16歲中國高中男生會在日常對話當中說出這樣的歇後語。這個本土化的處理並不符合人物形象，只會讓觀眾覺得跳戲。
但是這樣翻也沒有太大問題，不至於影響理解，而且有的觀眾會覺得搞笑。
12. All we did was delay the inevitable. 「在天命面前我們不過是焦熬投石」
評論：場景是神秘客在陳（瞎）述（扯）「他們星球」的故事。譯者把 delay the inevitable 翻成了「焦熬投石」。
這個詞，出處是《荀子·議兵》，桓文之節制，不可以適湯武之仁義，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意思大致是，以至脆之物攻堅石，勢在必敗。與 delay the inevitable 不完全吻合，但是也說得差不太多了。譯者能想到這個成語，很有文化。
可是，這個翻譯我覺得不合適。字幕翻譯的一個原則，是把觀眾的理解成本控制在合理範圍內。因為大熒幕上字幕一閃而過，不容許觀眾在電影院查字典（角色本身喜歡掉書袋的情況是例外）。
從這點來看，「焦熬投石」這樣的詞，多半會阻礙觀眾理解劇情，是不該出現在電影字幕裡的。老老實實翻譯成「大勢已去，我們只是推遲必然的失敗而已」，就足夠了。想要文縐縐一點，「螳臂當車」也比「焦熬投石」要好理解一些，不過這樣翻我覺得也並不合適。
13. I'm doing my best, Julius! 「我已經使出股肱之力了，朱利爾斯」
評論：場景是倫敦巴士上，帶隊老師（Mr. Harrington）終於發現情況危急，再不撤大家要嗝屁了，著急催大家下車。另一位老師（Mr. Dell，名字是 Julius）持續掉線，不願意帶學生跑路，Harrington 好氣，用這句話懟了回去。
同樣也是一個不必要的翻譯，不過這次我決定沉默。因為……「股肱（gōng）之力」這個詞雖然很難念，但是配上 Mr. Harrington 的便秘表情，莫名產生了喜劇感。
以上，是對翻譯風格和尺度的討論。異化和歸化之爭我不站隊，但是作為譯者，不論何時都不該以炫技為目的，這是肯定的。應該怎麼翻，取決於翻譯的目的和場合。
從這點上來說，電影字幕有一定的自由，可以更靈活地處理語氣，放寬精確度的限制。適當地做一些本土化的翻譯，也很討巧，甚至可以增加笑點。但是翻譯最需要的，就是把握一個度。翻得好，是妙語，是金句，翻得過頭，就只是在炫耀自己的羽毛而已。
最後，有幾個很可愛的詞，想和大家分享。
14. The Blip 譯為「爍滅」
評論：這部電影裡，首次給滅霸響指事件起了新的名字：The Blip。
blip 這個詞，指的是電子裝置發出的嗶嗶聲，或者雷達屏幕上顯示跟蹤目標的光點。這個詞還可以指大趨勢中突然出現的短暫偏差。比如一次性事故，a one-time blip。有影評認為電影裡把滅霸災難稱為 The Blip 也暗含著弱化此次災難性事件對人類的影響的意味。
這個詞譯成「爍滅」還蠻酷的，既暗含了 blip 的原義（光點），又指向了事件的內容（「滅」，滅霸的滅，毀滅的滅），還保留了事件的短暫感。
15. You do not ghost Nick Fury. 譯為「你不能拉黑尼克·弗瑞」。
評論：這句話可能是貫穿整部電影的梗了。第一次出現，是看到小蜘蛛掛了弗瑞電話之後，哈皮的咆哮。
ghost，在這裡是個很口語的表達，指切斷與某個人的所有聯繫，尤其是指拉黑男女朋友。翻譯成「拉黑」，是非常貼切的。
16. Peter-tingle 譯為「彼得一激靈」
評論：……哈、哈、哈。
這個詞，大家覺得翻得怎麼樣？
關於這次字幕，其實還看到了別的評論。我沒有出現看 3D 字幕看到頭暈的情況，但是微博上有人提到了這一點，不知道是否是影院不同的關係。
這部《蜘蛛人》，看第一遍的時候，覺得有一個關鍵劇情的鋪墊明顯不夠，是扣分項，但是有搞笑也有煽情，劇情直到彩蛋都在反轉，還是挺讓我驚喜。
但是字幕。
字幕上點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