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魔鬼終結者：黑暗宿命》影評：時間雖逝，圓圈仍圓

出於對卡神與州長的敬意，我選擇在零點看《魔鬼終結者6：黑暗命運》（以下簡稱為《終6》）的首映場。人不多，大概只填滿了巨幕廳的五分之一。上一次看首映場還是五月份的《複聯4》，彼刻的座無虛席與此刻的空空蕩蕩之間，是兩個超級IP在中國市場的不同命運。

或許就像雷公不滿於後來的導演們（其中就包括卡神）對異形系列的一次次平庸化、流水線式的改編，卡神在暌違魔鬼終結者系列近三十年之後終於宣布將在2019年拿回魔鬼終結者系列的版權。在不少影迷看來，他親自監製的《終6》是魔鬼終結者一二兩部的正宗續集，事實也的確如此。新的魔鬼終結者從劇情展開到人物設計都因循兩部經典之作，更不必說影迷們永遠熱衷討論的致敬彩蛋了。

1、

對於熟悉前兩部的觀眾來說，《終6》的故事並不複雜，依然用未來AI反叛人類作為背景。一個最新型魔鬼終結者（REV9型液態機器人）從2042年被派遣到2020年擊殺尚未成熟的人類反抗軍首領，而未來的人類首領則派了另一位超級士兵（Mackenzie Davis飾演的改造人Grace）保護自己。正義的超級士兵因為性能上的落後屢戰屢敗，屢敗屢逃，最後在一個工廠中與邪惡的魔鬼終結者同歸於盡，完成使命。

《終6》影片的開頭是《終2》結尾的延伸：或許天網系統也有「飽和式暗殺」這樣的說法，雖然在《終1》里州長飾演的T-800滲透型魔鬼終結者被阻止，但另一個魔鬼終結者最終在1997年殺掉了John Connor，執行了並不存在的任務。John的死亡改變了時間線，雖然AI還是反叛了人類，但不再被稱為「天網」而是「軍團」，人類反抗軍的首領變成了一位墨西哥裔黑人女性Dani Ramos（Natalia Reyes飾演），這是對前作最大的改寫。目睹兒子死亡而決定獵殺魔鬼終結者的Sarah Connor與在地球上經歷了數十載滄桑歲月的T-800機器人加入到保護Dani的行動中，和Grace組成反抗小隊。

要說對原作最大的致敬，就不得不提到在時間旅行類科幻作品中繞不過去的「祖母悖論」：一個人永遠無法穿越回過去殺掉自己的尚未懷孕的祖母，因為他自己的存在已經證明了祖母是活著的。

《魔鬼終結者》前兩部作品中，因為天網系統向過去派遣了魔鬼終結者，人類反抗軍才向過去派遣了一個士兵Kyle Reese。而正是Kyle與年輕的Sarah因為共同對抗魔鬼終結者的革命友誼擦出火花，生下了未來的反抗軍首領John Connor。這樣看來，似乎天網系統自作孽不可活——如果從一開始就不派遣魔鬼終結者，是不是反而可以阻止John的出生？

祖母悖論的幽靈徘徊在《魔鬼終結者》的世界觀之中——John在未來的存在本身已經決定了天網系統一定會派遣一個魔鬼終結者執行暗殺計劃，時間在《魔鬼終結者》前兩部中形成了一個穩固的閉環結構，由此而來的宿命感是該系列被反復討論、歷久彌新的原因之一。

在《終6》裡，改造人Grace和Dani也有類似的關係：在未來，組織了反抗軍的Dani將少年Grace撫養長大。從2042年被派遣回2020年的Grace又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了少女Dani，並教會她如何與軍團作戰。換言之，兩個人趟過時間之河互相教育、互相成長。在影片結尾，2020年的Dani在幼兒園中看著童年Grace說：「我不會再讓她為我而死了。」但我們知道，在《魔鬼終結者》的世界觀裡，Grace的宿命就是為Dani犧牲，這句話與其說是一個信念，不如說是一種哀悼。

2、

《終1》誕生在1984年，作為一名年輕的中國觀眾，我嘗試著想象一個在那時十幾歲的美國少年，他會怎樣地被那複雜的科幻設定、酷炫的動作場面和州長冷酷的墨鏡所震撼。《終2》在7年之後上映，十幾歲的兒童已經變成和我年齡相仿的青年，當年用最高技術創作的CGI液態金屬人T-1000一定會再一次刷新他對科幻電影的認知。28年之後的今天，當已快知天命的他走進電影院中看到蒼老的州長和琳達·漢米爾頓，又會對悄然而逝的時間、漸行漸遠的童年有多少感喟呢。

我是在《第十放映室》上知道《魔鬼終結者》系列的，直到上了初中才用幾百K的網速看完了《終2》。當我在大銀幕上看到全新的液態機器人REV9時再次經歷了當年的恐怖，他無堅不摧又韌不可摧，新作中更衍生出一套鋼骨脫離肉體的分身技能，同時對《終1》裡T-800爆炸之後經典的機器骨骼和《終2》裡無孔不入的T-1000作了致敬。

細節上的致敬更是不勝枚舉：卡車司機出身的卡神的動作片裡怎麼可能沒有卡車？《終6》的追逐戲將我頻頻帶入對《終2》的回憶之中；州長出現之後，拿著機槍對著REV9一陣掃射的場面已成《魔鬼終結者》系列的老梗；那句在上映之前就已在影迷圈子裡口耳相傳的「I won’t be back！」、結尾處州長抱著REV9從工廠中摔下去的場景更是鐵了心讓觀眾夢回三十年前。

該如何理解這明顯的致敬、甚至強迫式的懷舊呢？它不單單是《終6》取得票房的商業手段，更是與其世界觀相互呼應的宏大敘事策略。同樣與時間有關的藝術電影《暴雨將至》的主題叫做「時間不逝，圓圈不圓」（Time never dies，the circle is not round.）。由此說來，《魔鬼終結者》系列的主題或許可以叫做「時間似逝，圓圈仍圓」 （Time seems dies，the circle is round.）。現代社會中時間之河奔騰不息，人們被沖刷地七零八落，《魔鬼終結者》給了觀眾（尤其是上了年紀的美國觀眾）一個回到童年喘息的機會，說不用慌張，時間是個圈，命早已注定。

3、

不知是卡神的高瞻遠矚還是歪打正著，《魔鬼終結者》系列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前展示的AI取代人類的末日預言越來越成為當代人觸手可及的焦慮。忘了從那本書上讀到，谷歌某高管預言，AI成熟之後，全球的失業率將高達98%。這其中有多少聳人聽聞的成分我不得而知，但如果這一天真的到來，我自信一定不能成為那2%。

幽默的是，《終1》或許還能用一場人形AI屠殺人類的戰爭場面來製造驚悚感，到了《終6》，人形AI早已不能再讓當代人平添焦慮。我們擔心的從來不是被那些像人一樣、有鋼筋鐵骨的機器人屠殺，而是被一種完全不像人，甚至沒有實體存在的超級大腦取代。換言之，《終6》不再能像《終1》一樣與現實產生那麼強烈的共振。

面對過去與今天這樣巨大的文化差異，《終6》也做了多處調整。暫且不論將人類救世主從一個美國白人男性替換成墨裔黑人女性是不是為了政治正確，那對美墨邊境線濃墨重彩的處理和對駐美邊疆士兵的揶揄都帶有當下鮮明的時代感。節奏上像漫威那樣在緊張的戲中為州長插入幾個搞笑橋段，並不密集但效果不錯；色彩上更像今天的主流科幻電影，比《終1》明亮地多也清晰地多，但也因此喪失了《銀翼殺手》式的破舊感。

畢竟只有穩穩地立足當下才能回望過去，你說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