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沙讚！》影評：千瘡百孔的及格線作品

在觀看本片之前，我對這部電影沒有任何想法。一方面是經過十餘年超級英雄電影狂潮的轟炸，作為曾經的半吊子美漫粉，我也早已麻木了。圍繞官能刺激構建的電影影像，壽命都長不到哪兒去。另一方面是隨著視覺經驗和審美體系的完善（《黑暗騎士》上映時我未滿20歲），純娛樂至上的商品式電影已不大能滿足我了。

過去的一些科幻片，上到《2001太空漫遊》這樣高瞻遠矚的經典，下到《回到未來》這樣觀賞性極強的穿越題材，乃至《魔鬼終結者》濃墨重彩的末日情結與人機刻畫，都不僅以視覺效果見長，同時也具有相對的思辨性與值得推敲的立意。雖然也很膚淺，但至少提供給觀眾一定的解讀和遐想空間，故而問世幾十年後，仍令人心存留念。

超級英雄電影在剛步入主流電影視野之時，誕生的是老版《X戰警》的「歷史解構主義」、山姆·雷米版《蜘蛛俠》的「滿載式情緒曲線」與諾蘭《黑暗騎士》的「黑色電影現代化改造」。這些漫改電影，無論質量如何，均沒有完全脫離傳統「新好萊塢」電影的表現形式，只是將創作經驗與另類的超級英雄題材接駁，實現劇作上、風格上或主題上不同程度的深意。

2008年的《鋼鐵俠》雖然時間線上在《黑暗騎士》之前，但實際上是預示好萊塢大片風向扭變的承上啟下之作。在幾部漫威電影宇宙作品相繼問世之後，人們的審美觀念也悄然移位。以漫威為代表的新一代超級英雄電影，在不斷吸納傳統好萊塢類型元素的同時，與曾經的類型格式決裂，剔除了任何走向深刻的可能，並持續強調娛樂至上的合法性，形成大規模提倡「爆米花功能」的輿論效應。

漫威電影宇宙在初期勉強還算形式多元，但是到了現在，具體說是自《銀河護衛隊》之後，已經完全固定成了高度統一的模式化產品。這是基於漫威自身的商業經驗、大數據分析與市場調查而固定下來的模式。他們不是不知道藝術創作需要變通，但他們沒必要去冒險改變，也沒心思去鑽研藝術。既然群眾基礎與「娛樂高於一切」的合法性已經建立，那麼我們就用最穩妥的方式攫取利益。漫威影業將好萊塢流水線式的量產型電影提升到了新的境界。

這個境界只是針對生意人而言的，對於那些電影藝術家和觀眾來說，它很難稱得上是好現象。所以在相同領域裡，我們有必要持續看到福克斯的新《X戰警》（包括《死侍》）系列和「DC電影宇宙」，當然，現在福克斯也「不復存在」了。那麼，對既有漫威模式形成剝離與對抗的，就只剩下同體量的華納DC——我們不太能指望漫威短時間內革自己的命。

雖然曾對「DC電影宇宙」的幾乎所有作品給予了負面評價，但我也從未否定過其所追求的形式。只是，從《鋼鐵之軀》到《蝙蝠俠大戰超人》，每次都是因為文本上的巨大缺陷，讓這種極致的美學風格成為空中樓閣。這是最令人痛惜的地方。既然內容與形式總是無法自洽，那麼就只能退一步尋找折中手段，消解掉某些風格上的極端性，並加強文本。所以雖然並無任何新意，但《神奇女俠》和《海王》的爭議實在比以前少了許多。

《沙讚！》也是自DCEU轉變思路的產物。首先，電影將「暗黑風格」降至次位，調性上向漫威模式看齊，但仍保持足夠的距離。其次，它是一部兒童片，DC電影一以貫之的成人嚴肅主題被進一步弱化。於是從宣傳口徑上，沙贊成為了DC宇宙的第一個「沙雕英雄」。結合不久前上映的《驚奇隊長》，以及DC與福西特漫畫公司、漫威與DC對「Captain Marvel」這一名諱的爭奪史，《沙讚！》這部電影流露出的氣質與定位，就顯得更加微妙而有趣。

總的來說，本片在我眼中只是及格水平。它只是不同於以往DC電影的路數，但在視聽語言與敘事結構上無任何精進之處，更別說對超級英雄題材有什麼突破了。而且，它還丟掉了一些DC電影的美好傳統，比如極具渲染力的調色，在這部電影中蕩然無存。如果說之前的《鋼鐵之軀》、《蝙蝠俠大戰超人》從造型和色調上是超級大片的話，《沙讚！》只能被視為網絡大電影。事實上，《海王》的美術設計就已經很糟糕了。

比利·巴特森變身成沙讚後的服裝，真是樸素無奇。他不像超人的衣服那樣充滿質感，也不如蝙蝠俠的戰服中蘊藏著陰鬱與力量，也沒有神奇女俠材質和塗裝的復古設計。本片的服裝道具讓人感覺相當廉價，猶如兒童玩具。沙讚的衣服鼓鼓囊囊，似乎內裡填滿了泡沫塑料。胸前的黃色閃電簡直就是一個被塑料殼包住的LED燈，只有披風的布料看著還行。不是說原著中的戰服樣式簡單，就可以拋棄對服裝的設計，我印象中漫畫裡他也沒這麼不堪吧。總而言之，本片的服化道和造型設計相當簡陋，倒是莫名貼合影片整體的粗糙氣質。

視聽語言的其他方面，大致處於「能看」的水平。運鏡是好萊塢模板那一套，蒙太奇段落的插入也是類型模式化的。反派的設計仍然很流水，缺少獨創性與壓迫感。七宗罪怪物還不如《鬼泣》和《黑暗之魂》這類遊戲裡的形象來得巧妙，他們當然參考了某些宮殿雕像與石像鬼的特徵，完成度卻很低。

下面將涉及關鍵劇透，尤其會提到可能是整部影片唯一讓人興奮一下的情節。如果還未觀看影片，請謹慎閱讀。

因為這次大致算兒童電影，所以故事也非常簡單線性，沒有任何複雜的主題和分支。比利作為孤兒，行為動機只有一個，就是找媽媽。當他獲得了巫師之力後，卻把找媽媽這個事給忘了，沉浸於超能力帶來的快感之中。這種想當然的單線條處理不止一處，不僅傷害了影片的連貫性事實邏輯，同時也對敘事結構的緊湊建立產生負面作用。

實際上，第二幕的立意還是不錯的，稍微涉及到心智未熟的少年獲得無窮力量後的迷失與自負，對超級英雄的屬性進行了一定反思。尤其是比利在街頭進行超能力表演時，無意間擊中了一輛公交車，差點釀成大禍，將這一點明確提了出來。但是影片似乎沒有意向要將任何具有思辨性的主題放大，所以這段情節也只是稍微涉及而已，並未進行更深入的探討，不足以支撐影片主旨。

影片開頭希瓦納博士兒時的魔幻經歷，對氛圍的把控有可取之處。然而整部電影在色調上又呈現出不協調的觀感。輕快的人物關係和對白基調，跟冷色的影像氣質不太貼切。缺乏表現力的景深鏡頭及低照度場景的泛濫，讓影片在陰沉與歡快間進退維谷，瓦解了作品的氣度。多數人肯定的弗萊迪，本質上也是許多影片中慣用的角色模型，他的突出說明了其他人物的蒼白無力，而非弗萊迪真被塑造得多麼出彩。

但是電影在後期耍了一個非常聰明的小把戲，讓我會心一笑。因為在看《沙讚！》之前，我並沒有大量關注影片宣傳，只知道影片主演是誰，看過一張主海報和先導預告而已。因此，由於我的孤陋寡聞，當「沙贊家族（Shazam Family）」在影片中出現時，著實讓我驚喜了一下（某品牌玩具實際上已經劇透了……）。但這個驚喜只維持了短短幾十秒，隨後影片在混亂的動作場面調度下，趕集般地讓每一名變成沙讚的孩子適應自己新的身份和能力，牽強而過時。此時，銀幕上的燈光、色彩、場景、演員的表演方式與服裝這些集合起來，彷彿讓我看到了兩年前那部觸目驚心的《超凡戰隊》。

整部電影的動作部分都很生硬，格局不大，卻節奏凌亂、調度乏力。本該是窮凶極惡的希瓦納博士，被展現得更像是陪這群小孩兒過家家的鄰家大叔。沒有標誌性的破壞場景，也沒有讓人耳目一新的戰鬥動作，一切都很平淡的就過去了。甚至結尾超人的出現，讓粉絲激動之餘，也顯得有些隔靴搔癢。沒有亨利·卡維爾，只是一位被銀幕邊緣削去腦袋的「替身超人」。

我不能妄斷《沙讚！》毫無觀賞性可言，但也確實是一部千瘡百孔，將將及格的電影。整部電影基本是靠少得可憐的幾處靈光乍現，才讓人有動力勉強看下去。在觀影過程中，我從始至終沒有形成對後面情節的期待。幾乎每個鏡頭，每句台詞，每次轉場，都顯得如此熟悉，促使我回憶起無數作品。而單調粗糙的影像質感，甚至不太像好萊塢或DC宇宙的A級製作。132分鐘的片長，不可能只靠「沙贊家族」或「替身超人」兩三處偶得的亮點而成立。不過在簡陋的外表下，這幾個難得的亮點，便顯得更為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