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蜿蜒不是曲折，只是多看了沿途的五光十色

在看這篇影評前，請思考這三個問題：

1. 你是否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某項事業？

2. 如果你有機會選擇是否要來到這個世界，你會選擇來還是不來？

3. 如果下一秒你就要離開這個世界，是否還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沒有完成？

對於這三個問題，皮克斯花了四年才給出答案，而答案就是這部電影。同時，這三個問題也是導演創作這部電影的契機。

導演Pete Doctor從小就想做動畫導演，加入皮克斯之後參與了很多項電影的支座，儘管他對電影抱有無盡的熱愛，有時也會問自己，自己是不是這輩子就只做動畫導演了？

另外，導演還有兩個孩子，他回憶起這兩個孩子剛出生不久，他就知道這兩個小孩是什麼性格，好像性格這件事就是天生的，但這個天生又要如何解釋呢？於是團隊創造出了the great before的概念。

會有很多人好奇，選擇黑人是不是政治正確？其實還真不是。

由於前方兩個比較形而上學的概念存在，這部電影的重心，必然要以更加抽象的方式去呈現，就是靈魂。而當時主創們想，主角最好能夠從事與靈魂，靈感，生命體驗相關的工作，ta得是個藝術家，能夠對生命中的事物產生敏感，並用能夠外化的事物表達出來，如果是個基金經理（當然電影裡也提到了基金經理），那感受肯定是不一樣的。那麼，為了證明生命值得一過，就必須對地球上的事情加以闡述，而這段經歷，又必須能夠讓22燃起對生命的渴望，主創們想了很多職業，比如科學家或者動畫人，但是後來他們聽到了赫比·漢考克（Herbie Hancock）的一段話：

我有一次和邁爾斯·戴維斯一起演出，但是在音樂會的中途他不小心彈錯了，這時候正好是演唱會的高潮部分，邁爾斯·戴維斯的部分又很輕，所以這個錯誤很明顯，我覺得自己把一切都毀了，但他卻吸了口氣，彈了幾個音，成功地把它補救了回來，或許不應該用補救，應該是再創造，這是爵士中的即興，也是電影中的「Jazz了一下」。聲音聽起來很美妙，我突然意識到，所有的爵士音樂家都應該具備一個特質：將發生的一切融入音樂，變成天作之合。

生活不就是在面對種種糟心事之後還要繼續走下去嗎？於是爵士成了很好的命題，也成了主角Joe的職業。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很簡單了：如果電影的主角需要演奏爵士，而爵士又被稱之為黑人即興音樂（black improvisational music），那麼主角Joe是黑人就順理成章了。主角是為了故事服務，沒有什麼背後的含義。就好像我們不是意大利人，但這也不妨礙我們去享受意大利電影，吃披薩和意麵，那全球各國的觀眾也不應該因為自己不是黑人，而對片中的黑人文化和黑人形象有所顧忌。

好了，來談談電影。

主角Joe，一個活了大半輩子，但卻沒什麼成就的爵士鋼琴樂手，夢想登台演出，卻只能在中學當一個音樂教師，教一個拉垮的學校樂團。

主角22，一個遲遲不肯投胎的靈魂，在the great before中找不到生命的意義，就是擁有逆反心理的你和我。

這就是一個不想活的靈魂，和一個不想死的靈魂之間的故事。

故事本身不是很複雜，充滿了童話色彩，內容也相對來說比較老套，主題還是探尋生命的意義。想來自從人誕生的時刻起，就已經在不斷追尋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但這部電影和之前那些電影最大的區別，卻直面了成功後的幻滅。

回想我們第一次得到錄取通知書，第一次找到工作，或者和人步入婚姻的殿堂，以為人生會開啟一個新的篇章，可最後還是落入煩惱中。Joe也是如此，他最後成功了，和自己的偶像同台演出，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合約，在舞台上光芒萬丈，進入了忘我之境，但回家的路上，依然是往日沉悶骯髒的地鐵，回家後，依然是曾經的那套房子，甚至可以感到那種清冷凝結成型，變成灰落在家具上。內心的喜悅並沒有從心中投射到外界，生命中是否不存在那個轉折點，可以永遠改變世界在自己眼中的顏色和形狀？

而在22成為人的那一天裡，他對萬事萬物都充滿了好奇，對生命有著巨大的熱情，世上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可思議，好像從來不知疲倦，不知道無聊為何物。日常的一切，一塊街邊的披薩，地鐵的排風口，理髮店的棒棒糖，從樹上落下的楓樹種子……他總能在生命中不斷發現新的樂趣。

再來談談我自己。

過年的時候逗自己的表弟玩，一個會滾動的彩色瓶蓋都能讓他感到快樂，飛翔的紙飛機更是能讓他尖叫個不停，他的容易滿足，實在令我感到驚奇：人小時候也有那麼純粹的時刻，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心。這種幸福的低閾值隨著生命的流逝慢慢調高，當我們用倦眼打量世界，也就陷入了對成功的無盡追尋中，這當然在傳統意義上是好的，也是有上進心的定義，但它所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

作為翻譯，我在小時候看了很多譯者翻譯的小說，這些小說構成了我的世界觀，我的審美體系，我一度將它擺在非常重要的位置，認定了文學的殿堂就是我想要攀登的高峰。於是我在這條路上慢慢前行，翻了三本長篇，幾個中短篇，體味到了夢想中的快樂。

2020的秋招因為疫情，發現工作格外難找，而文學翻譯的方向，本就不與當下的趨勢合拍，逆流而上者，會有崩潰，會有懷疑，覺得這一切都沒有意義，書出版了又如何，會有多少人知道你，回家後面對的還是這樣的世界，世界也開始慢慢與我的想象偏離。一直以為人生的終極目的就是成為一名著名的譯者，如果不走一條賺錢的路，那就走一條出名的路，但若是做不到，人生是不是就沒有了意義？

坐在影院裡看的時候，卻好像聽見皮克斯在對我說：嘿，我知道你最近的狀態和煩惱，沒關係，你看，這部電影就是為你做的，好好享受，life is beautiful. 它給了我一個視角：生活的意義並不是變得偉大，也不是做什麼職業去改變世界，而是活著，做自己想做的事。

主創在談到這部電影和之前的區別時明確提到，這部電影就是希望能讓大家在看完後，能夠留意生活中的種種細節和所有美好的東西，並對萬物心懷感激，重要的是享受生命本身，而不是說你作為一位藝術家，成功了多少：

How important is to see and value every moment and every small beautiful thing of your life. As a person who spend 20 years in film, I’ve seen a lot of people pursue and chase all manner of success. I think that is a sort of blindness every time as you see them pursue these things. And what is so beautiful in this movie is that, it really reminds you that the simple pleasure of your life and the connections that you forged with other people are really the things that matter, and I hope that’s what everyone takes from it. That's what I take from it.

回想22在the great before的日子，一切抽象的說教都不如親身經歷生命那般，能夠重新燃起對生的渴望望，所以，去嘗試，去感受，去受挫，去痛哭……

想到彭學斌在《蜿蜒》裡的一句詞：

蜿蜒不是曲折，只是多看了，沿途的五光十色。

我愛你，世界，我愛你，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