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社畜的Spark不過是一塊披薩

對我個人而言，《靈魂急轉彎》是年度最佳。

故事和表現很不錯，哪怕華麗不及尋夢，節奏不如玩具4，可勝在立意深刻，是遠比想象得要深。屬於那種看完會回味很久的電影。尤其對我這個年紀的社畜，有暴擊屬性。可以解讀的地方太多，就談談最讓我感動的點：對於何為「Spark」的討論。

Spark或者叫「靈魂火花」是劇中每個靈魂轉生必備之物，主人公Joey自認為Spark是音樂，而拒絕轉生的22號沒有Spark。當主角一行人克服生死兩界的種種磨難，為了Joey的「理想」的執念完成了和偶像的合奏，當鮮花掌聲散去，他卻無所適從，Joey的表情似乎是「就這」？

對，很多時候達成目標的時刻，就是理想幻滅之時。這裡就是感動我的地方，電影暗示了一個問題：Joey的Spark或者說人生理想是什麼？

電影裡Joey的Spark是作為一個爵士鋼琴手而活，是和傳奇樂手們一起合奏，是享受與音樂交流的迷醉時刻。但我認為這是表層，Joey的Spark，或者說大多數人包括我，Spark指的是實際上是一種「超越感」，並非特指音樂或什麼技能本身，是一種專注於事物的忘我，可以是任何事物。可以將現實的沉重剝離的輕盈。正如劇中，忘我境界是漂浮與空中的小藍人，而反面被執念所困就是匍匐於大地的大黑球。超越感讓我們覺得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新鮮的，反正是周而復始的重複勞作，只會讓人徒增壓力，磨損生活慾望。

我們所謂的人生追求，其實是一種我們感覺「超越」自我的平庸的瞬間，用其來對抗每日重複的無聊人生。如Joey用音樂超越了清貧出身、懷才不遇、父親的去世。我們活著就是要不斷再現這些超越平庸的瞬間，讓我們感到自己很強活著真好，直到我們發現，無法繼續超越下去，一如完成了和頂尖樂手合奏的Joey。

當Joey問偶像：「那，明天要做什麼？」得到的回答是「跟今天一樣」。那種失望，可能有人會不理解，你都達成理想了，有什麼不滿？

恰恰是因為達成了「理想」，超越已經抵達了盡頭，往後只剩下重複勞作，哪怕是跟偶像合奏，也不過是苦差。這時，演奏音樂不再是那個把Joey從機械的中學老師工作裡拯救的Spark，反倒成了平庸重複本身。

另一個主角22號害怕的就是這個東西。因此逃避來到人間，直到作為人類活了一天，才悟到問題的根源與解脫。作為生命這張單程票的持有者，充滿好奇心與參與感活著本身就是Spark。

當代人對卓越的追求，使得超越感有賴於極致的突破，比如頂尖運動員，天才音樂家之類。而凡人的部分，都被工業社會封裝在一模一樣的格式裡了。偉大的人，各有各的活法，而平庸的人，則都活得一模一樣。15世紀的普通人，可能活法天差地別，而21世紀的中國市民和美國市民，從手機到漢堡都別無二致。我們被困在標準化的平庸裡面，這確實讓生活質量更高，但「靈魂」卻越來越重，你現在需要非常努力，才能過上「不同」的人生，因為超越感的成本越來越高。這也許也是「內捲」？

活到這把尷尬的歲數的社畜，青春的理想像泥胎，顛破了又糊上。幾番下來，原本的模樣已經無法辨認。我們大多數人卻跟Joey差不多，固執地期望年輕時第一次讓我們超越自我的Spark能一次又一次帶我們超過去，超過鬆弛的皮膚，超過加班的眼袋，超過老去的初戀，超過未來的危機。

但不能。我們本不是以天才的身份來到這個世界上，但卻沒有人教會如何我們以庸才的身份生活下去。所以很多人淪為劇中的交易員，是個成交單機器，忘記了當初為什麼要幹這一行。也許要過很久，久到超越感本身都被徹底打垮，我們才能重新像22號一樣，從學走路開始，從吃第一口披薩開始，重新自學普通人的幸福論。

這大概才是，所謂的「平凡而偉大」吧。每個人的人生都是如此。這是解構宏大敘事之外的宏大敘事。就算只有「平凡」沒有「偉大」也很好，平凡就很好。每個平凡的生命都值得一活。希望每個人都能從日常生活中找回自己的Spark，比如，現在我想吃披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