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靈 與 肉

如果說迪士尼的動畫電影模式依賴於英雄和公主、壞人受到懲罰、個人自由得以實現，那麼皮克斯則更加接地氣。幾十年來，這個電腦動畫工作室將所有的情感描繪成為銀幕上奇怪的小人物。

2001年上映的《怪物公司》告訴我們恐懼是由一些胖乎乎的藍領怪物創造出來的。

2015年上映的《頭腦特工隊》把我們的情緒擬人化為色彩鮮亮的精靈，他們會按按鈕，拉操作桿。如今，《靈魂急轉彎》想象我們的性格是在一個夏令營產生的，那裡有歡樂的小球和線條聚集在一起，產生人類的靈魂。

作為皮克斯最傑出的導演之一，彼得·道格特認為靈魂是非實體的。在嘗試需過許多設計後，最終找到99.8%由空氣組成、「像雲一樣」、世界上最輕的固體——氣凝膠作為參考，定下了Q彈半透明、輕飄飄、淺藍色的形象。

死掉的人全部進入the great beyond，在這裡每個靈魂基本都是清一色的圓頭圓腦，沒有轉世沒有輪迴沒有天堂沒有地獄，沒有男女沒有種族沒有宗教沒有國籍。

而過了人間生活後，靈魂的外形會更貼近地球上那個人的樣貌。比如Joe的帽子、眼鏡、長臉和略微下垂的粗眉毛，22的門牙、呆毛、高原紅，既是契合「靈魂去到地球的意義，就是生活會塑造你的樣子」的設定，也是主角光環的一種，需要讓觀眾能認出它。

於是在這裡，已經死掉的Joe遇到了22，一個不想活的人，和一個想復活的人遇上了。

有趣的是，很多人似乎都默認了Joe就是22的父親。

因為喬伊，22才有了機會來到地球，才有機會體會到了生活，體會到了生命，得到了象徵熱情的「火花」；Joe的母親因為各種原因會阻止Joe追尋夢想，Joe也因為自己的原因說出一些傷害22的話，但就像那句「父母也是第一次當父母，難免也會有犯錯」一樣，最終喬伊的母親還是幫喬伊改了西裝，喬伊最後也幫助22戰勝心魔；當22說害怕去地球時，Joe拉起它的手說陪它一起走，能走多遠算多遠，當22看到喬伊不得不放開它的手時，像極了父母盡自己所能地帶領、陪伴孩子走過他們的人生路，直到不得不放手讓孩子自己去走完接下來的人生路。

22也像極了每一個22歲的年輕人。那些剛大學畢業，以為自己從學校學了很多知識就看透了一切，沒有什麼能讓自己提起興趣，實則連象牙塔的大門都沒有出。

看完電影後再回想起22與Joe第一次見面時，22介紹了經歷了諸多名人的教育，它認為地球和肉體配不上自己的靈魂，和Joe介紹自己的鋼琴夢想多麼珍貴是殊途同歸的。

那時的他們都是孤立的活在某一個時刻，或者說是他們都把自己囚在一個獨立的空間裡。

電影中有多處鏡頭將Joe與22合二為一，比如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Joe面帶微笑地推開門……或許這就是導演的暗示——Joe和22，一個不想活的人獲得了生活的勇氣，一個想復活的人獲得了重生的機會，過去與未來，肉與靈，終於達成了和解。

哪有什麼spark

如果說《尋夢環遊記》闡釋了死亡的意義，那麼《靈魂急轉彎》更像是對生的解讀，而兩部看似南轅北轍的電影卻含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夢想。

夢想可能是我們聽過次數最多的詞語之一，當我們越發地熟悉一個詞（或一個概念），就越對它提不起興趣，就像背一首早已背爛了的詩或重複了無數遍的故事，很難在腦海中對其形成任何的情感波動。

電影的魅力在於：通過講一個新奇的故事，讓大家代入到故事中去，從而讓我們對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詞，產生新的理解。

《靈魂急轉彎》通過宇宙最高維度的量子空間，試圖闡述了生命如何到來，死亡之後歸向何處，靈魂如何被創造，應該如何對待人生這樣複雜的命題。尤其對於當下被目標追趕、被焦慮裹挾的現代人來說，這是一部溫柔且具有撫慰意義的作品。

劇情中的兩個角色，可以說都對「spark」有著嚴重的誤區：喬伊堅信爵士樂是他的spark，沒了音樂的人生毫無意義；22則是因為對什麼都沒興趣，認為沒有spark自己沒資格活著，雖然始終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這個對spark的追求冥冥中已經成了它的包袱。

想要獲得地球通行證，就必須要點燃火花，可是火花是什麼呢？喬一直在問22號，我們看完後也不禁會問自己：哎我的spark是啥啊。

這個問題稍微想想就好，想多了反而容易繞進去，因為全片到最後也沒有告訴我們22號的spark是什麼，也沒有給22在人世間任何一個鏡頭和線索。

很多人說這部電影有教育意義，就筆者個人而言，它最大的教育意義就是沒有說教任何事。

很多電影都在給我們灌輸成功學、心靈雞湯，講述主角努力追求夢想，最後就實現了夢想。彷彿在說，只要你努力就能成功，如果你沒成功，就說明你還不夠努力。

然而，皮克斯用每一個片段告訴你，「活著，並不是一定要找到什麼火花」

《靈魂急轉彎》給予我最大的感觸不在於喬伊最終經過努力實現了自己的夢想，而在於它所表達的：如果一生就此尬然終止，夢想再也沒有機會實現，你會作何感想？

這似乎在說，我們生來就有夢想，有夢就去追。但是喬伊的故事告訴我們，生活不應只有夢想。

夢想的意義並不只存在於被實現的那一刻的短暫狂歡，它其實一直與我們同行在漫漫人生路中。

例如片中的理髮師，本來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獸醫，可迫於現實他成了一名理髮師。喬伊和22號以為他會抱怨，但是他卻說：

我喜歡這份工作，可以遇到像你這樣有趣的人，讓他們開心，讓他們變帥，雖然我沒發明輸血，但我絕對也能拯救生命。

初看不知劇中意再看已是劇中人，實際上現在的我也像片中的理髮師、喬伊一樣，剛剛畢業，踏入社會就必須循規蹈矩地去做那些完全不懂的事情，曾經在學校長期接觸並熱愛的專業無處施展，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就像電影剛開場喬伊帶給人的那種滑稽感。

其貌不揚、肚子凸出、四肢細小，循規蹈矩地上課，滿懷夢想卻在日復一日的平凡中度過，會一次一次的妥協，成為自己不想成為的那種人。

但就像理髮師說的，剃刀也能解人憂難。枝頭飄落的樹葉，街頭鼓起的排風，地鐵站忙碌人群中的歌聲，角落裡飢腸轆轆時的披薩……普通人的生活本就如此，會有開心，會有難過、疑惑、焦慮、不安，當你愛上生活的那一刻，就找到了激活生命的火花。

那麼，電影難道是在力圖勸告我們，庸碌即是圓滿嗎？當然不是。

喬伊的音樂水準並沒有因為這一趟靈魂急轉彎而變高或降低，真正改變的是他終於能以一顆平常心去專注音樂，不會再為了夢想而忽略生活中其他的一切。

《靈魂急轉彎》在探討夢想與現實的關係上未必給出了令人滿意的答案，甚至很多人看了大量關於《靈魂急轉彎》的解讀後會有點不知所措，這都沒關係。

至少對於一些正在經受夢想與現實之間巨大落差而感到痛苦的人而言，這部電影將會是一劑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