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當下,在此刻,便是全部
靈魂急轉彎影評2020年即將進入尾聲之際,被一部動畫所治癒,重新勾起我們對「人生」的探索。
這部動畫英文名只有一個詞:Soul,而中譯名為:靈魂急轉彎。
是的,這是一場關於心靈與靈魂的奇幻旅程,你在想旅程的終點是哪裡,我卻想為你展示,旅程該如何度過。
喬伊,從小受到作為音樂人的父親的啟蒙而一心想要成為一個爵士音樂家,但是現實卻是,他只能在一所學校做著一份兼職的音樂教師的工作。而這份兼職變成一份全職時,喬伊對此不以為意,母親卻高興不已。母親對成功有著自己的定義,一份全職的工作,有退休金,有健康保險。在她看來,喬伊所追求的音樂家夢想只是一個虛幻的泡沫,不能讓他填飽肚子的泡沫。
也許你會覺得,這是一個根本不知夢想為何物,世俗、庸碌的女人而已。但是,她的「不解」是希望兒子不要像身為音樂家的父親那樣過得如此艱難和掙扎。至少自己的丈夫還有自己作為後盾,為他支撐世俗的生活——支付賬單。而他的兒子,年近中年,獨身,做著一份兼職的工作,在自己開的裁縫店裡洗內褲。這樣的喬伊,在她死後,如果他不夠幸運,始終沒有遇到那個可以全力支持他追求夢想的人,便會歷經歷艱難而又掙扎的生活。
這是一個母親的不忍,而不是一個只會扼殺夢想的庸俗女人。所以,在她真正知曉音樂對於喬伊的意義,並不是關乎事業的東西,而是他活下去的原因時,她毅然決定像曾經支持自己的丈夫那樣支持自己的兒子。
很多人可能都曾抱怨過,為什麼家人總是不支持和理解我們,詆毀和嘲笑我們的夢想。
夢想,是個極具魔力的詞語。它讓我們熱血沸騰,驅動著我們前行。但是,在我們想要獲得理解和支持之前,我們也許可以先問問自己,我們所追求的夢想,真的是那個讓我們的血液在發癢,真的是那個沒有它,心臟就要停止跳動,真的是那個沒有了它,生命就化為烏有的東西嗎?
有多少人所謂的愛和夢想,其實只是葉公好龍而已。
有一天,喬伊終於獲得了和喜歡的明星共同登台演奏的機會,樂極生悲的他卻意外掉入水井,處在一種非生非死的狀態。他的靈魂來到了一個名為「生之來處」的地方。
那裡是靈魂誕生的地方,也可以看作是塑造靈魂的地方。靈魂們在此獲得他們的個性特點和興趣,你多一點點溫柔,他多一點點冒險。如此,我們便獲得了基本的人格。僅有這些還不夠,最重要的是,小小的靈魂們還需要獲得「spark",也就是「火花」。在不同導師的教導下,他們嘗試各種活動,直到某一項在他們的心上燃起火花,他們就具備了降生在地球的資格。
在喬伊看來,音樂就是他的「火花」,他生來就是要成為一個爵士音樂家的,這是他人生的目的。
陰差陽錯之下,喬伊成為了一個教導靈魂的「導師」,被指派去教授一個特別的靈魂——22號,幫助她獲得「火花」,拿到通往地球的通行證。
22號在這裡生活了很久,經歷了很多位導師,但是沒有人能夠讓她的靈魂獲得「火花」。她沒有目標,對一切都不感興趣,對一切都不憧憬。而一心只想回到地球的喬伊,決定利用這個教授22號的機會拿到她的那張通往地球的通行證。
就這樣,在一系列意外之下,22號和喬伊一起誤入人間,22號跌落在喬伊的身體裡,而喬伊則跌落在一隻貓咪的身上。自此,一人一貓展開了一場紐約歷險記。
喧鬧的紐約街道,惡臭的汽車尾氣,一切都讓22號感到驚慌失措,但初初為人的她也經歷了種種驚喜。香氣四溢的披薩,湛藍的天空,隨風舞動的枯葉,街頭藝人的表演,地鐵座椅下半滿的飲料,理髮店大哥給的棒棒糖,喬伊媽媽裁剪衣服的線頭……每一件事物都令她感到新奇而嚮往。
當22號再度回到「生之來處」時,她驚喜的發現,自己獲得了「火花」,可以真正的去地球降生了。
而喬伊,在經歷一切之後,也成功獲得了登台演出的機會。但是,收穫目標的他,並沒有獲得真正的喜悅。當他向仰慕已久的音樂家問道:「我們接下來做什麼?」,「明晚還回來這裡,把今天的內容再演奏一遍」,他得到了這樣的答復。
他被這個回答怔住了。音樂家隨即向他講述了一條魚的故事:有一隻年輕的魚一直在尋覓一種叫「海洋」的東西,年長的魚告訴它:你現在就在海洋裡。年輕的魚卻回答說:這兒是水,我想要的是海洋。
聽到整個回答的那一刻,他愣住了。他一生都在期望這個時刻,但是當這個時刻過後,一切竟然如此蒼白。他一個人怔怔地回到家裡,看到22號以喬伊的身份在地球體驗時所留存的物品,他開始回首自己的一生。那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他執著於自己的音樂家夢想而忽略了那麼多生命中美好的東西,騎行時陽光斑駁的林蔭道和拂面而過的微風;飄雪的夜晚裡,在溫暖如斯的咖啡廳裡品味過的美食;課堂上孩子們專注的眼神;璀璨的煙火和拂過腳面的清涼海水。
他一直以為,每個生命都是帶著某種使命而來的,而他生來就是要成為一個音樂家的,這是他的「火花」,是失去了,他的生命就化為烏有的東西。而此刻,他明白,他的人生,是無法被某一場演出的成功,或者某一種事業上的成就所定義的。他的「火花」並不是一個宏大的目標。
比起乾癟的哲學思想,我們更喜歡聽故事,而這是一個充滿了哲學思考的故事。
初識22號,我驚詫於她的存在,她不是某一個人,她暗示了我們所有人,絕望、消沉、無欲、疲乏、無聊。特蕾莎修女,哥白尼,榮格……人類璀璨星河中各種偉大的靈魂都無法打動她,她深深地沉溺於一種消極的虛無主義之中,沒有希望,空虛地遊蕩在「生之來處」。
我們也是那個對沖基金經理。起床、乘電車、工作、吃飯,睡覺;星期一、二、三、四、五、六,總是一個節奏。我們無法擺脫自己的焦慮和痴迷,肉體日復一日的從事著無趣的工作,任由靈魂迷失在無界之地。
我們甚至也是喬伊,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窮極一生追求自己宏大的夢想,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哦,我生來就是要做這個的,這是我的使命」。當我們無法達到時,便痛苦不已,生命中其他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但當這一天有幸到來之際,我們又開始無聊,發現生命並沒有什麼不同。
正如女音樂家所講述的那個故事,我們不顧一切追逐海洋,但我們早已身處大海,我們以為眼前所見不過是一汪水,卻不知海洋就是水。喬伊所羨慕的和期盼,不過也是一日循著一日,同一個節奏,在平凡之水中游走而已。
面對如此的生活,我們不禁會發出「為什麼」的疑問?對生命的意義和目的的疑問。疑問之後,便生出強烈的空虛感。我們意識到,自己正是加繆筆下那個不斷推動巨石上山的西西弗。
那麼,意識覺醒之後呢?意識到生活的荒謬之後我們能做什麼?徹底清醒,悲嘆人生而無目的,無意義,有的不過是機械、乏味的生活,從此便斷定人生不值得活,然後轟轟烈烈地自殺嗎?
加繆用他先哲般的清醒和冷峻的頭腦和經受地中海陽光、海水哺育後所具有的詩人般激情的心靈,對這一問題作出了回答:」不「,「當然不!」自殺絕不應是荒謬的必然結果。自殺實際上是一種逃避,它是反抗的對立面,它想消除荒謬,但荒謬卻永遠不會消除。
其實,生命本身並沒有意義,就像「生之來處」的Jerry所言:「火花不是靈魂的目標」。
只可惜,人類是需要意義和確定感的物種,始終懸掛在自我編織的意義之網上。而加繆說:「人若為了尋找生活的意義,為了某種目的或為了適應某種偏見而生活,那就會給自己樹起生活的柵欄。荒謬會告訴我們:沒有什麼明天,沒有什麼來世,要義無反顧地去生活。這就是人深刻自由的理由。完全沒有必要消除荒謬,沒有必要消除無意義,關鍵是要活著,要帶著這種破裂和陣痛去生活。」
這就要求我們像西西弗一般。面對諸神的懲罰,風塵僕僕的西西弗堅定地走向不知盡頭的磨難,他意識到自己荒謬的命運,但他的努力不復停歇,他知道自己是自己命運的主人,他永遠前進。他的行動就是對荒謬的反抗,就是對諸神的蔑視。他朝著山頂所進行的鬥爭本身就足以充實一顆人心。西西弗對荒謬的清醒意識給他帶來了痛苦,同時也造成了他的勝利。
但是,你也許會說,我沒有加繆先哲般的頭腦和詩人般的激情與感受,沒有西西弗那種帶著清醒,又能懷著陣痛,勇敢面對荒謬的勇氣。我們需要意義感,要給自己的人生一種目的感。那麼,也許我們可以不用像某些存在主義哲學家所教導的那樣去忍受生命的無意義,而是接受自己不能以合理的方式去把握生命之無限意義。
也許我們不應該向生命發問,「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而必須承認,是生命向我們提出了問題。生命對每個人都提出了問題,我們必須藉由自己對生命的體驗和感受來回答這一提問。
如果,一定要有一個確切的回答,那我的答案便是:生命的意義在每個人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不同的,重要的不是其普遍性和恆常性,而是在特定時刻某個特殊的感覺。享受此時此刻,不要去想生命本身的短暫性,想想它曾有過的豐富果實,曾經歷的快樂和痛苦,曾感受到的每一份細微,這一切都不會被否定和忘卻,曾經的存在,就是最為確定的一種存在,當下的感受是最為真實的東西。
那麼,要如何做?
維克多?弗蘭克爾在其《活出生命的意義》一書中,給了我們幾個小建議,可以通過如下三種不同的方式來發現生命之意義:
(1)通過創立某項工作或從事某種事業
(2)通過體驗某種事情或面對某個人
(3)在忍受不可避免的苦難時採取某種態度
簡單來說就是,首先,有自己的工作,讓自己有事可做,如果能把這件事做得傑出,就更好了。
其次,體驗,比如體驗自然的真善美,或者體驗另外一種文化,體驗另一個人的獨特性——也就是去愛某個人。
最後,並不僅有快樂會讓我們覺得有意義,在遭受痛苦時,人們也能找到意義,假如痛苦不可避免的話,帶著積極的態度,與它為伴。如果痛苦可以避免,那麼有意義的事就是去消除痛苦的根源。
「愛」,「死亡」,「孤獨」,「無意義」可以說是自人類有意識起便縈繞於心的主題。
我們終有一天會死亡,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註定要到來的結局之前我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虛無的,很多時候,過程即獎勵。
我們帶著一些不被理解,也難以理解他人的孤獨,懷著愛的藝術去體驗這段旅程,用自己經歷、感受到的每一個當下來解答生命向我們拋出的」意義之問題「,直到有一天,我們安然地來到旅程的終點,此刻,我們對一切都有了答案,然不必言說,因為我們的一生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