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很抱歉，活著，本就是一場無意義

《靈魂急轉彎》

瓜里評分：★★★★★

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余華《活著》

（本影評包含部分劇透）

為了在信息爆炸的自媒體時代吸引一些讀者，我常常會給我的文章取一些「標題黨」題目，今天這個標題有些許「標題黨」嫌疑，但是很可惜不是，我確實就是這麼認為的。在幾個月前我剛滿26，但是從16歲我就已經這麼想了——活著就是一場無意義。

當然如果有朋友要反駁，活著怎麼沒意義？吃喝玩樂、親情、友情、愛情、夢想、甚至為人類文明進步做貢獻，這不都是意義嗎？我完全贊同，這些都是活著的意義，但是當一個人在意識到」人都是會死「的一瞬間，你會發現，所有人活著都是在無可逆轉地奔向同一個終點，那個終點並沒有什麼「意義」可言。 因為活著好像無意義，所以人為了活下去重要找一些意義，於是宗教、哲學、文化、藝術在人類文明史上開始無止境地追問這個終極問題，也許會問到太陽膨脹吞噬地球、銀河系毀滅、人類在神秘宇宙中留存的最後一點痕跡消失的那一天。

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思考「死亡」的問題，從最開始對那種終極的空虛感到害怕、再到後來的無奈、再到現在平和地與之共處——人最後都是會死的，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會不復存在，死去之後的世界永永遠遠再與你無關。儘管我不想死。

雞湯不會讓我更加地報以希望、毒雞湯也不會讓我更加絕望，是的，就是這麼平和的情緒，就像《靈魂急轉彎》這部電影一樣，不灌雞湯、不下砒霜、甚至不提供解決問題的方法論，只是把「為什麼活著」這個人生終極問題平和地提出來，卻讓人深深地共鳴。

社畜們好不容易等來一個週末，進電影院找一個輕鬆的動畫放鬆一下，體驗一下童話夢幻的世界，好傢伙，觀眾們在《靈魂急轉彎》中那個粉藍粉藍的可愛童話世界沒呆幾分鐘，就又被拉入了那個繁忙、擁擠的讓人喘不過氣的都市場景，然後就讓觀眾面對生死大事的問題，不過可愛的形象和高頻率的爆梗也讓影院觀眾們笑聲不斷。

生死兩界的穿梭並不是新鮮事，畢竟有那麼經典的《尋夢環遊記》在前，但是《靈魂急轉彎》中多出來的「生前世界」和「混沌世界」兩個新維度，卻為它賦予了新意，總結起來，整個電影提出了兩個問題——其一，如果現在讓你死去，你會遺憾嗎？其二，你找到讓你想要活下去的「火花」了嗎？沒有一個問題是可以輕易回答的。

黑人中學音樂老師喬是一個loser，但是他不想死，不是因為最近剛得到了帶編製的教職，而是因為他還沒實現和音樂家同台演出的夢想；「靈魂學院」中無聊地「活」了幾千年的22號靈魂不想活，因為它覺得什麼都沒意思，在那裡找不到最後換取地球通行證的那顆「火花」，但是在它陰差陽錯地附體喬的肉身後，披薩的香氣、糖果的甜味、陽光的微醺、甚至一片輕緩的落葉都讓它感受到活著的無限美好。

他們倆在這個世界上應該都是幸運的，一個有著執著的愛好、一個有著新奇地體驗感，但是或許在這個世界中，絕大部分是沒有什麼特別執著追求、也沒有什麼成就的普通人吧，「活著沒意思、死又死不起」的社畜也不在少數，他們上班、下班、休閒娛樂、養家糊口，就是這麼活著。平庸、無聊、寡淡，正是活著的常態。

喬，也許並不能叫loser，他只是一個平凡的人罷了，和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一樣。在「靈魂學院」中，喬回望自己的一生，無奈地感嘆道「原來我的人生毫無意義」，在那一刻，自命不凡的他和自己的平凡達成了和解。我們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如此，充斥著瑣碎、平凡、無意義。

小朋友或許很少去問「人生有什麼意義」，因為他們的世界中充滿了意義，甚至連十萬個為什麼都還來不及問完呢。反倒是什麼都好像懂了的成年人，卻時不時抓住這一個問題不放——「人活著是為了什麼」。 看完電影後，朋友說，這個片很多的點只有社畜才能get到。不知道上班族朋友們在什麼時候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反正我剛畢業做社畜那會兒，忙起來是不會想這個問題的，一般是在地鐵上，看著周圍和我一樣一臉疲憊的人們，我就會問自己「我就是這樣上班、下班、吃飯、交房租，日復一日，活著是為了什麼？」，但是我比較幸運，我在很早就找到了我的「火花」，就是畫畫，一旦下班到家畫起畫來，我就進入了電影中的那個「忘我之境」。現在越來越能理解蔡元培先生「美育代宗教」的觀點，找到自己的「火花」是多麼幸福的事，它不僅僅只是作為一個愛好，更是我們在場無意義活著的旅途上，自救的天梯。 活著，本就是一場無意義，但是可以有意思——前提是你必須找到你的「火花」

電影中的「火花」指的究竟是什麼，它沒有明確解釋，但是藉著靈魂學院一個傑瑞之口，我們可以知道，「火花」並不是人生的目標，也不是為生命的意義找一個解釋。那麼它到底是什麼，按我的理解，「火花」正是讓你體會到「活著真踏馬美好」的東西，它可以是你的愛好、可以是你的夢想、可以是你的愛人、可以是某種美食、也可以僅僅只是一種感受，正是這個東西，讓我不想死，讓我還想繼續活著。

全片中活的最明白的可以是和喬合作的那個女爵士音樂家了，在喬結束了當晚他夢想中的演出後，滿腦子的體會就是「就這？就這？」——他問女音樂家：

「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女音樂家回答：「我們明晚還回來這裡，把今天的內容再演奏一遍」

喬說：「我這一輩子都在等待今晚這一刻，我還以為我的感受會有所不同。」

女音樂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講了一個寓言故事，說有一隻小魚一直在尋覓一種叫「海洋」的東西，老魚告訴它：你現在就在大海裡。小魚回答說：我這只是在水裡而已啊，可我想要的是大海。一路上喬都在恍惚出神。

這個問題我也和同學小明聊過，那天我和小明說，好羨慕村上隆啊，在凡爾賽宮辦了展覽，要是那天我也能在凡爾賽宮辦個展覽，我就死而無憾了。小明輕蔑一笑：「不會的，等你真的做到的那一天，你就不會這樣想了」，現在想起來，我們的對話正像這個寓言。實現了人生的一個目標，然後呢？好像每一個成就的達成，迎來的都是一陣空虛。但是我想永遠做那條小魚，儘管我知道我就處在大海中，但是我還是想去尋找我想要的「大海」，不為「大海」本身，而是給自己一個活著的奔頭。人活著，總要有個奔頭吧。

故事的走向完全可以是喬再次復活、演出、最後實現音樂夢想，完成一個loser到音樂家的華麗轉身，可是《靈魂急轉彎》徹底超越了這個雞湯橋段，這個故事把人生一種本質的空虛就這麼赤裸裸地甩到觀眾們面前，如此令人失落、失望甚至絕望，我們活著、實現了目標，可是，然後呢？

「人活著有什麼意義」，或許我們壓根就沒必要問這個問題。我很多熱愛生活的好朋友都喜歡思考人生，我們常常是在飽飯之後探討這個問題，朋友若是問起來「你說人生有什麼意義啊」，有時我會委婉地回復：「你就不應該想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是無解的」，有時我也會直接了當地說：「很抱歉地告訴你，活著就是一場無意義」。活著好像最後都是無意義的，所以我們要去找意義，這個問題好像是無解的，所以人們有各自不同的答案。看完電影我在地鐵中又開始思考這個無解的問題，這時朋友發來了一段存在主義哲學家加繆的話—— 「人生的意義，在於承擔人生無意義的勇氣，如果你一直在找人生的意義，你就永遠不會生活。」 後半句就是靈魂22號的真實寫照，在回到靈魂學院後它無止境的追問自己的「火花」是什麼、活著的意義是什麼、自己究竟配不配活著，焦慮、失落、壓抑最後把原本沒心沒肺開開心心的它變成了一個暗黑的幽冥。靈魂22號並不是一個陌生的東西，它或許存在於我們每個人內心的角落，在情緒被積壓到一個臨界值後，便會爆發。就如影片中那句經典的台詞——「靈魂不會把人擊垮，生活才會。」

現在的你覺得自己平凡庸碌，人生似乎毫無意義，可是如果讓你重新投胎一次，你變得家纏萬貫、萬人矚目，這樣又算得上真正有意義嗎？不論平凡或非凡，最後大家不都是一樣的結局嗎？這個問題似乎不能在追究下去了，否則真的很容易遁入四大皆空的境地，要去剃度出家了。

《靈魂急轉彎》和之前的《尋夢環遊記》都是對這個無解之題的探討。尋找活著的意義、追求夢想、逆襲成功的故事已經變得俗套，但是《靈魂急轉彎》的人物設定卻是讓這部電影注定不落窠臼之處，喬是這麼平凡，一把年紀了還沒個穩定工作、空有音樂夢想卻無處施展、甚至內褲都還要媽媽洗，這不是一個勵志片，它不想問是「我如此平凡，如何才能逆襲變得不凡」，而是想問「既然我注定此生都要如此平凡，那麼我活著的意義的什麼？」

在影片的最後，傑瑞問喬，「所以你打算如何過接下來的生活呢？」，喬說：「我不知道，但是接下來我會用心地去感受活著的每一分鐘」，所以這個算是整部電影給出的答案嗎？或許渴望得到一碗心靈雞湯的觀眾會大失所望，但是這個不痛不癢的結尾卻深得我心——「用心地去感受活著的每一分鐘」，經歷過一次死亡的主人公說出這句話時是那麼的平和，沒有激動的期望，也沒有失神的絕望，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凡，也讓每一個如喬一般渺小而平凡之人找到了一絲慰藉——活著，已經是那麼美好的一件事了，也許只是因為孩子的一個微笑、愛人的一個擁抱、一簇繁花的盛開、一片秋葉的凋零。 所以，不必再追問「活著之意義」，

我們活著， 是因為我們已經開始活著了。

2020.12.29凌晨 （公眾號：瓜裡瓜裡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