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普通的拯救

（涉及劇透，請觀影後閱讀。）

《靈魂急轉彎》在聖誕節之後上映了，我和朋友一道前去電影院看。看完之後，我在回家路上瀏覽了一些對電影的評價，大多都集中在了「活在當下」。我有一些不一樣的想法，我覺得這部電影最打動我的地方，不在於「活在當下」，而在於，它告訴了我，一個普通人如何拯救另一個普通人。這也是我自身困惑已久的問題。作為一個普通人，面對那些不想活的人，我們可以做點什麼？這部電影給我的啟示是，我們可以做到的，是自然的，展現我們自身想要活下去的力。

在還沒有看到故事開始的畫面之前，雜亂的樂器合奏聲已經和迪士尼、皮克斯的開場動畫一起到來。這個雜亂的音樂聲是重要的，因為在電影結束，所有字幕走完之後，音樂又再次和品牌畫面同時出現。不過這一次，音樂變得平靜和諧。整個故事似乎就是為了把雜亂的音樂熨平整，讓生活繼續。

本質上來說，這是一個靈魂交換的故事，通過交換心靈，讓彼此得到領悟。但這個故事把俗套的交換又往前推演了一步。把普通的人與人之間的靈魂，換成了一個不小心死去的靈魂，和一個還沒有活過的靈魂。

這個不小心死去的靈魂很不甘心，他很想要繼續活下去。在故事一開始，他就得到了成名的機會，他終於可以不用做一個平庸的老師了，儘管母親表示反對。狂喜之下，他摔到井蓋里，死掉了。

我想聊一聊開場的教室畫面，因為這個畫面讓我想到自己。我也在做一名老師，這位叫做喬的老師面對雜亂無章的音樂聲還要努力去引導學生的場面，讓我想到自己也常常在一個雜亂的教室裡，還要去努力找到每個學生閃光點。這位老師心裡對所謂更光明的前程的憧憬，也是我會有的。

喬死掉之後，變成靈魂，來到通往Great Beyond的道路。他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人生結局，於是掙扎著來到了GreatBefore。這兩個說法本身是很有意思的。GreatBefore是讓一個靈魂完整誕生的世界，GreatBeyond便是死後去往的更光明地方。這兩個詞所暗示的，是連接這中間的，Great自身，也就是我們的生活。但是在這個Before裡面，有一個靈魂一直沒有得到通行證，它需要獲得最後一個「火花」，才有資格前往地球。有無數的名人死去之後作為它的導師，對它循循善誘，但總是由於它過於頑劣，都不得不放棄。這些名人都是載入史冊的偉人，他們都壯烈地活過，推進發展了人們的現實世界或精神世界。但不小心死掉的喬並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和22的相遇，是一個意外。

當喬與22一起回顧自己的生活時，22看到了喬非常普通的一生。這個時候，喬忍不住想要去掩蓋他生命中不堪的、難以啟齒的一幕幕經歷，只想讓22看自己被爵士吸引的那一刻。這就是每個普通人在回顧自己過往時都會有的舉動，掩蓋難以啟齒的，誇大光彩的。

對於喬來說，爵士樂就是他生命的「火花」。他即將要讓自己的生命煥然一新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死掉。正是這種普通人對於自己的「生」的執著，讓22產生了好奇，刺激著22去到地球。在兩人來到地球之後，這些生的東西變得更加具體來，學習行走、吃到好吃的披薩、地鐵的晃動、地下管道的風口把衣服被吹起來、路邊行人的嬉鬧……是這些，讓這樣的靈魂交換有了新的意味。那些在普通人眼裡無法忍受的無聊日子，在22眼裡全部都是新鮮的。新鮮刺激出了生命力，生命力又渴望更多的新鮮，是一種很正面的循環。

但喬並不在意這個過程，他和22一起回到地球之後，最在意的就是他晚上的演出。他在整個過程中，看不見22的成長，聽不見22聽見的流浪歌手的音樂，他的心中只有自己的演出。最後，當他的演出完成了，他感受到一種強勁的空虛，於是他問了他所崇拜的樂手一個問題：「接下來是什麼？」

樂手回答他：「我們明天再來一遍。」

他失語了。他完成了演出，但沒有想過演出之後，日子依然漫長。演出並沒有改變生活。沒有什麼可以改變生活，也沒有什麼可以超越生活，因為只要我們活著，一切都在生活之中。這是GreatItself。喬一直以為激發靈魂，讓它變完整的「火花」是所謂目標、夢想、能力。對他而言，就是「爵士」。但其實也都不是。

直到這個時候，喬的心靈才終於發生了轉折。於是有了整個影片我最喜歡的，鋼琴獨奏的時刻。他將樂譜挪開，擺上22一路上收集的玩意兒。隨著目光的挪動，今天發生的一幕幕都在他眼前重現。22附著在他身體上所感受到的一切，此刻，他得以自己體會。他和陳舊的生活有了新的連接。藉由22的靈魂，他說了從未對母親說過的話，聽了從未聽過的理髮師的故事。他對生活有了全新的感受，這是非常幸福的感覺，幸福又總帶著傷感。

他藉由自身的全情投入重新回到靈的世界，在那裡，他找到了已經迷失的22，給22看他們在人間獲得的槭樹種子。22從迷失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他們一起牽手，飛向地球。

中間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問答，就是Jerry問喬：「你是怎麼做到的呢？讓22拿到通行證。」

喬說：「哦，我就是讓它穿上鞋走了走。」

Jerry明白了，點點頭離開。

我很喜歡喬的這個回答。

喬並沒有做什麼事情，他只是讓22跟著他生活了一天，他在這個過程中無意之間展示了自己想要活下去，想要獲得表演機會的決心。這個過程讓22得到了很多之前沒有過的感受。因為在GreatBefore裡，一切是真空的，無色無味亦無形，但是在生活裡，所有的感官都天然地打開著。這是我在文章開頭想說的，一個普通人如何拯救另一個普通人。他們都有私心，一個不想活，一個不想死，他們非常誠實地說出自己的私心，出於這樣的私心，他們幫助了彼此，卻領會了不一樣的感悟，便不再是昨天的那個人。一個普通人不需要刻意去拯救另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人只需要自己好好活下去，就可以拯救別人。

我唯一不太喜歡的，是最後的結局。最後Jerry又再次讓喬得到生命，回到生活裡。我覺得這是導演對自己生命中的「Mentor」（導師）的一種善意。

看完這個電影之後，我覺得這部電影除了講「活在當下」，講「靈魂互助」，還講了「老師」。喬在生活中是一個不想當老師的老師，來到GreatBefore之後也意外成為了老師。在那位有演奏天賦的學生來到喬門前說自己要放棄的時候，靈魂是22的喬又不自覺地鼓勵、讚揚了學生，讓她想要繼續下去。其實教育本身並不被職業所限制，我們每天遇到的人其實都在教育著彼此。不過有一些人切實地給予了我們力量，是這些人成為了我們生命裡的Mentor。

最後Jerry說的話很有意思，它說，我們做的是business of inspiration。它們感謝喬帶來了一種新的inspire的方式。然後，Jerry以一個佛家的姿態，表示感謝。整個故事細細想來，也有不少佛家的意味。

除了故事的主線之外，我也很喜歡「全情投入」與「迷失自我」這兩個概念在影片中的表達。電影將人的執念用動畫展現在我們眼前。我覺得真的明白「活在當下」的人，是那隻月夢小分隊。他們在生活中也都是普通人，可能有點奇怪，做著異於常人的事情，但他們特別快樂。他們深諳「活在當下」的真諦，也明白冥想的作用。冥想代表的其實是專注的力量，現代人缺乏這種專注。這樣的一些能力，往往可以讓迷失的、傷痛的人慢慢癒合。

最後說一個小細節，是在影片開始之前，黑板上的樂曲名字：

Things ain’tWhatTheyUsed toBe.

世界已不再是它從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