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生命的恩典

沒有迪士尼動畫電影的年末彷彿是不完整的。

小時候習慣了迪士尼給我們的歡樂與奇幻，以為總有一天不會再需要動畫片。時至今日，迪士尼仍然能帶給我慰藉和感恩，不僅是因為隨著技術的發展，動畫效果日臻絢麗多姿，而且製作人通過在劇情和人物上努力挖掘，以動畫這一經久的形式展現出不同年齡階層共有的人類的內心世界。

是的，動畫經歷了這麼多的年代，其質樸可追溯到一支蠟筆、一張紙上的米老鼠，其精彩紛呈和激動人心又隨著科技進步和人眼觀看世界的視域不斷擴展而發展為更普世的藝術。當動畫可被稱之為「經典」的時候，當去迪士尼樂園能勾起一眾人的復古和懷舊情緒時，不禁感慨我們確實老了。我們要向衰老走去了，而將那些切實陪伴過我們小小心靈的好朋友們的形象拋諸身後了。如果「衰老」這個詞還能使我們在流淚之餘感受到溫暖，那麼實在要感謝迪士尼，也感謝動畫片。

《靈魂急轉彎》是繼《尋夢環遊記》之後又一部精彩的迪士尼動畫長片。這兩部動畫片奇特的地方在於，它們其實是拍給大人看的。「獻給成年人的童話」這種說法本身不新穎，但問題是，成年人，你真的看懂了嗎？

不同於《尋夢環遊記》對人死後去處和人類記憶的動情思考，《靈魂急轉彎》則是對「活著」和「怎樣活」精闢的反思。主人公喬伊是一位不甘於庸碌生活、渴望成為爵士樂明星的中學音樂老師。在一次獲得爵士酒吧伴琴資格後不小心掉進了生與死的神秘空間之中。處在生死之際，他遭遇了人往生之前靈魂的所在——心靈學院，看到了人走向天堂的旅途，也看到了那些在世失魂、抑鬱終日的人的靈魂在靈界黑暗中漂泊……在心靈學院，他認識了一個千年以來都不能激活「地球通行證」的遊魂「22」，「22」沒有性別，也沒有任何事能激起她（由於配音，暫且稱為「她」）想要活著的「火花」，而喬伊恰好成為了她的導師，負責幫助她找到火花，好去地球「投胎」成人。這套精密的「培養性格—投胎成人—亡歸天國/地獄」的流程也有bug，就是我們稱之為「薩滿」、「陰陽師」、「占星家」的人知悉的領域——有時候他們可以幫助一些還沒找到火花的靈魂去地球投胎。在一次占星師「月風」的誤操作中，喬伊和22一起墜落地球，然而22投胎到喬伊身體裡，喬伊則投胎到一隻貓身上。情況變得很尷尬，因為此時喬伊需要借助22達成自己原本要達成的夢想——如約去爵士酒吧伴奏，成為明星；而22不諳世事，需要借助喬伊的身體學習如何做人。在倒置的身份中，喬伊從22身上看到自己原先不曾珍惜的東西——平凡的落葉、熟悉的理髮師、家人和朋友，第一次感受到這些的22也開始留戀生命的美好，儘管她還沒有找到她的火花。時候到了，在喬伊演出之際，月風將還原他們的身份，22不願意重新回到心靈學院，只想留在地球，她跑了，而喬伊則不願放棄自己為人的身份——因為他需要成功，這是他唯一看重的。他追上22，並告訴她「你根本沒有找到你的火花，爵士是我的火花，不是你的。」22放棄了身份的搶奪，回到黑暗的靈界，和地球上無助的遊魂一起遊蕩。雖然有一些小插曲，演出還是如期舉行，一切都很順利。這時候，喬伊感到了失落，他問女音樂家：「就是這樣嗎？」他想象中的成功，彷彿不是這樣的，這太平淡了，和他想要的璀璨人生相距甚遠。而女音樂家告訴他：「你知道這個故事嗎？有一條小魚，向來都渴望大海，它問大魚，大海在哪呢？大魚告訴它，這裡就是。」喬伊回過神來，夢然醒悟，原來他所追求的成功並不是生命的意義，他回到靈界，願意把活著的權利讓給22。因為他意識到，只要一個熱愛生命的人，就有權利活著，也應該活著，而不在乎他是否有某種「了不起」的目標和抱負。心靈學院深受他們的故事鼓舞，決定給喬伊一次活著的機會，讓喬伊回到地球上。影片的最後，喬伊打開家門，像第一次活著那樣，感受新生命的美好。

這是個有點複雜的故事。電影對生命的來處、去處展開了富有想象力的類比。儘管對於無神論者也很容易接受，我還是傾向於用類福音的方法來闡釋它的意涵。「心靈學院」象徵著每個生命在來地球之前在神手裡被塑造的工作。這一部分其實是我們不知道的，是屬神的隱秘之事。我們成為人之前，究竟經歷了什麼？我不知道。神在萬古以先、萬有以先就造了每一個人，我們每個人都互不相同，我們的個性、興趣迥異，面貌也各有特點。影片想象我們首先在心靈學院學習各種性格、愛好，但是性格和愛好並不足以讓靈魂投胎，還必須要找到「火花」，就是使之願意付出精力去追求的東西，是火花讓靈魂變成人。這就有點像《創世紀》里耶和華神往人的塵土之軀裡吹了一口氣，使之變成有靈的活人一樣。通常，靈魂們都能在心靈學院最終找到自己的火花，除了22。這個22，其實是很多人的寫照，什麼都不能使她感興趣，什麼知識、技能、說教，都不能說服她生命有什麼意義。沒有意義，也沒有希望，更沒有火花。不管她的導師們如何教導、善待和愛她，都不能融化她的心。相比22，喬伊可算是更有資格活著了，他追求音樂夢想，有盼望，有衝勁，為了音樂，他才有活著的衝動。可是影片沒有停留在「勇敢追夢」的主題，而是來了一個大反轉。需知神創造人，人之所以成為活人，可不是因為人對音樂、數學、文學、美食、慈善事業……的追求，而是因為神吹了一口氣。這件事看起來挺玄乎的，但我們可以先從反面來看——如果人生的意義是人的追求，那會怎樣？電影設想了一個黑暗的靈界，那裡漂泊著一些孤獨的遊魂，他們是人世間苦悶的人的寫照，有為了完成指標放不下執念的理財經理，有沉迷於一項工作抵達忘我之境的學者……「臻於化境」在我們的概念裡本來是一個褒義詞，在這裡卻變成一個貶義詞，形容執迷於所謂的「人生目標」不能自拔而陷入憂慮的人。誤打誤撞來地球上走了一遭的22，由於沒有人「勇敢追夢」「活出真我」的負擔，反倒能驚奇地躺倒在普普通通的出風口享受自由、為地鐵站煽情的歌手所打動、和尋常的理髮師朋友交心……帶給喬伊——這個久經世事的地球人強烈的、從未有過的震撼——原來人還可以這樣活著，原來成就還可以只是能走路、享受吃披薩、觀看落葉……這些我們習以為常的小事，對於從未有機會投胎的靈魂來說，卻是多麼巨大的生之樂趣、生之恩典。人生是需要有目標的，但這個目標僅僅是每年的財務況狀、客戶評價、能在舞台演出、功成名就嗎？有人說，那難道要渾渾噩噩嗎？不是這樣的，在22感知到生命的幸福的時候，她就能愛了。對地鐵上冒犯她的乘客，她愛，對使她惶惑不安的紐約的車水馬龍，她愛。生命不是因為個人的欲念才開始的，而是始於神的創造，生命的意義，也正在於榮耀神，我們的創造者。如何榮耀神呢？影片給出了一個很美的答案——感恩。是的，我們像喬伊一樣，把活著當成理所當然，當我們看不見大海的時候，神好像就虧欠我們大海。但是神不欠我們什麼，祂早已給我們比大海還要寬闊、美好的東西，就是生命自身，當我們為此滿懷感激的時候，我們的心靈就寬闊如海。因此，我們不再因為得不到某個實現「夢想」的機會而懊悔，而在黑暗的靈界漂泊，把身體埋藏在憂愁的外殼裡，我們卻要敞開，就像經歷過失喪的喬伊、體驗過極致孤獨的22那樣，對神完全敞開我們的本相，接納我們的本相，活出榮耀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