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我在水中

確實是覺得自己的情緒在變得越來越易感。我會在紀實72小時的片尾曲中淚流不止，會在3週年和凌肖一起看煙花時哭濕了大半枕頭，但也沒有預料到會在看這部《靈魂急轉彎》末段，會哭得慘烈到這種地步，燈亮了彩蛋都放完了，我還在座位上顫抖著抽泣。也已是這麼久的時間過去，曾經那麼刻骨銘心的執念都已散在了風中，我還是沒有到達我的海洋，但我在水中。

看著影片中男主角陰差陽錯幾度生死風度盡失，就是為了能夠完成那場演出，作為旁觀者我覺得特別累，整個過程都很想問他一句，你真的知道你是為了什麼在不顧一切嗎？而即使實現了又如何呢？現實生活沒有蒙太奇，不能插入一個BGM然後鏡頭一切就已是結果揭曉的幾年後，每一分每一秒的快樂或痛苦都是真真切切的、無可迴避的，所以我做不到從容。當夢想這個概念被抽象成了前方縹緲的亮光，我們就和逐日的夸父沒有任何區別。以高尚的理由，在無知無覺中變成那個歲月泥沙包裹的可怕黑影，行屍走肉一般耗盡自己。

我看到男主角在最後放在鋼琴譜架上的雜物裡，有一張紐約地鐵卡，那曾經就是我心中一片一直閃爍在對岸的綠光。我想要一張，永遠有效的紐約地鐵卡，超過任何事情。那時的我執拗地相信，再多艱難痛苦也好，斷壁殘垣也罷，只要到達了那閃著綠光的彼岸，一切就會變得完美，到了那時再收拾殘穢，重建家園也不遲。在紐約的那個冬夜，我獨自坐著地鐵橫穿幾十條街，為了去看一場《摩天輪》的點映。在紐約看一場伍迪艾倫的電影，那可是在我最深的夢中都無法割捨的願望。我實現了，並且在走出影院的時候篤定地計劃著，等夏天來了，我要去康尼島轉轉。可我再也沒踏上過紐約的土地，也幾乎相信這一生都不會再有這個機會。我是在家裡的陽台上看完了《遭遇陌生人》之後陷入了呆滯，就是忽然想明白了一個殘忍的事實，從始至終，我想要傾我一生卻苦苦求而不得的生活，只是伍迪艾倫虛構的電影世界裡一個轉角。擁有一個自己的畫廊，在紐約的公寓裡觀察對窗的倩影，腦子裡裝滿了一些會被誤解的曖昧和自作多情。而這一抹輕俏又略帶荒謬的影子，只是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幻象，就如同我從未真正擁有過卻根植記憶之中無法辨別真偽的那個聖誕薑餅屋。而我所有貪心的夢與堅持，這一世注定只能是自我折磨。但我們也都知道，更多的事情，並不是想通了，就能放下的。

我覺得從小到大，關於對夢想和人生目標的看法，大致經歷過幾個階段。先是被勵志雞湯洗腦的大學之前階段，出了教室經歷過什麼實質的挫折，那時我喜歡的電影是《美國空姐》，自信滿滿地認為只要為了目標而付出所有努力，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如果做不到，那一定是因為我還不夠努力。而後我就經歷了高考後那些七七八八，對於我自己而言，無論是從心態上，還是人生道路上，那都是一個個很關鍵的轉折點，像蝴蝶效應一樣，在太多的而後之中產生了重要影響。我無數次想過，在某一個沒有發生那件事的平行世界裡，至少我不會陷入這樣一個心理上隔絕而孤立無援的絕境。大學階段的我已經知道了，我不是無所不能，很多時候努力只是一個無謂的笑柄。只有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才能把人生導入一條高速路。於是我進入了一種狂熱地尋找自己的spark的階段，那種感覺就像對遊戲主線任務毫無興趣但是沙盒中說不定就能觸發一些非常有趣的支線故事。也如我自己的日記中寫過的，即使不喜歡盤中的食物，如果就餐環境足夠優美，餐具足夠精緻，我也能得到絕對的滿足。只不過很快再次被現實狠狠教育。如今已經很難分辨，是太過深重的執念把我變成了舉步維艱的怪物，還是我本身，從來都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堅強。在沼澤中陷到最深，在極深的恐懼中，我親手打碎了那片綠光，真正的念頭其實只有一個，就像《權力的遊戲》第一季中那振聾發聵的台詞：What do we say to death? Not today. 即使明天我會在悔恨中死亡，至少不是今天。

而時間的齒輪又轉過了很多很多圈，一切過往煙雲，也只會在記憶中和夢中把我纏繞。可對過去，我依然無法忘記，無法接納，更無法大度地說出感恩，因為如果有選擇，我希望每一個熱愛生活的人都可以不要去經歷我所經歷過的絕望。平心而論，到如今，久久地沉吟之後鼓起勇氣，我可以說，我再一次漸漸喜歡上了眼下的生活。像我這種人，向前邁進的每一步都膽戰心驚，保持疼痛是最安全的狀態，不敢透露出一丁點欣喜，怕被命運發現就必須加倍奉還。所以有留在原地的資格，對我已是珍貴萬分。只有在不被打擾不被分享的生活中，我才能真正肆意妄為。對情緒無比敏感的我，有了更多的熱情，可以毫無顧忌地大聲笑、大聲哭。生活中99%的事情都是不重要的，我不要再向虛無縹緲的未來貸款憂愁。當生活能夠恆定在一個「不認為它忍無可忍」的標準，這就是我最好的狀態。到最後我也沒有找到自己的spark，也無到達自己夢想的海洋，可生活就因此而毫無意義了嗎？我現在得到的答案就是：我在水中。